文/湯崇玲
人都是喜歡看故事的,但我們想從別人的故事裡看到什麼?
很享受章緣的小說,那麼多跟自己不一樣的人物,貪戀舞蹈老師的中年女舞客、國際學校的貴太太交誼圈、上海高級小區的日本貓婆婆……
來自台灣,流徙於美國與上海,章緣的作品提供了看人看事的獨特視角。然而作為讀者,我卻不忍以獵奇者的角度來滿足個人快意,因一個個故事無非都是作者在城市邊緣的自我對話,要跨越多少焦慮與情結,才能悲憫自己與筆下的人物?要跨越多少誤解與孤寂,才能穿透人與人之間的差異,寫出彼此共同的情結?
這些越界故事中幽微的愛與關係,不就是我們的日常嗎?
不孕的單親白人媽媽,領養了中國女棄嬰,一方面擔心孩子有認同危機,一方面又偷偷害怕失去孩子。儘管愛得如此小心艱難,女兒還是受了傷,以為自己是白人世界裡的中國怪物。但是當她回到有蘋果派香氣的家,終於說出壓在心頭的問題:「你後悔嗎?」母親說:「我感謝上天的安排。」母女倆安靜地吃著蘋果派,女兒重新看著這安寧舒適的家,接受了生命的安排,日子又可以好好過下去。
綠拇指向來怨母親因失婚而忽視她,當她效法母親開始養花蒔草,明白種花跟母女關係一樣,「不能要求太多,也不能強求,做了分內的事,其他的就交給老天。」終於打開心中的愛恨僵局,與冷漠的母親和解,甚至還有能力幫助失婚的珍妮重建生活!
從小就搶奪著母親有限注意力的雙胞胎姐妹,面對媽媽瀕死的軀體,她們重新遇見了真實的母親,也重新看到在比較爭競中被忽略的母愛,因而跨越心中的憂傷。和好的姐妹倆為母親跳最後的謝幕舞,讓老人家了無遺憾地呼出最後一口氣。
除了生與死,最讓世人難以跨越的就是貧與富。
章緣筆下的台商富太太藍素貞因車禍不再能跳舞,她把漂亮舞衣送給了鐘點女傭小菁,在小菁靈動的舞姿中,藍素貞再度翩翩起舞。是的,鈔票永遠無法滿足內在的缺乏,但是給予卻能使兩個貧窮的心靈富足起來,藍素貞終於明白神為什麼奪走她跳舞的能力!
姚睿來到上海,因擔任狗保母入住無人在家的景觀豪宅,穿著小主人的衣服、睡著席夢思床墊,他成功扮演王子殿下,深陷於角色的誘惑中。直到他看到真正的小主人對這個家的輕蔑眼光,那冷峻的目光劈碎了姚睿的富貴夢。這個在他眼中完美如仙宮的家,小主人竟連多停留一分鐘也不願意,還要背著母親偷偷回去,原來完美不過是假象。姚瑞開始想念自己柴米油鹽的家,至少那是真實的!
章緣認為,寫作最重要的是對自己誠實,人當拆除一切假象活在真實中。她寫了許多人到中年跨不過的愛欲故事,無論是雙人探戈還是不倫之戀,一個個欲求不滿、疲憊不堪,不難看出作為人的庸俗與有限;但這也證明人無以自救、亟需救贖,否則只能淪為欲望的奴隸,毫無出路。
故事對你說什麼呢?你還陷落在童年的夢魘嗎?還有什麼是不能與自己、與別人和好的?求故事對我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