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沒能與山櫻花長聚，如一滴水自由地在山澗飄落，卻不減心頭的激盪澎湃。且讓大自然持續為她喝采--為所有自在開落的生命喝采。

每年，總會有某些因素激起我尋找花影的情愫。有時早些，有時晚些，有時來得異常突然。今年，只為了一張照片。

當我不計晨昏地四處亂晃，或踽踽獨行於山頭，多半為了腦海裡那個美麗的印象。往往會不經意的瞥見，花在路旁或山腳下默默綻放。至於千里迢迢趕去湊熱鬧，多半不會成為我的方向。

花會躲藏，會羞赧，有時還跑得特快，在我未及看清模樣，曾數度懷疑它是否真進入我的眼眸，或只是我的揣想？可是，想花的念頭一起，即使花季過了，落葉繽紛，那個締造飄零的盛況，仍始終歷歷在目。因此難免大方承諾，風裡雨裡，我也會前去迎接，哪怕只是偶然回眸的一抹春光。

這一季，我沒留意，花季似乎已經走得老遠。循著僅存的足跡，我要如何妝扮逐漸冷卻的情愫？還是努力提醒自己，別忘了明年的讚嘆？

不畏寒冷

不懼羞慚

你

就可承諾

來年

再回人間

溫習梳妝打扮

才想去追逐芳蹤，山上的群花卻已四處橫躺，尤其在春雷陣陣後的雨裡。假日的山徑，汽車被管制進入，更難貼近。所幸騎自行車是我的最愛，尤其自由自在行走於山巔，不打擾花的開落，讓清新與寧靜呼應，最是可人。縱使不知有無清芬可近，或花途如何坎坷，我還是決定走一遭。

車水馬龍的市區，紅磚道是自行車悠哉的唯一地方。從台北市府騎上陽明山，驚險與漫長非一般人所能想像。銜接基隆路，好不容易將車推上麥帥一橋，下到基隆河右岸，忍不住看著群山，想像遙遠的花仙子，迎風向我招喚。

只因基隆河左岸的圓山段正在施工，擋住了去路，所以才繞遠路從右岸出發。途經大佳段，數艘龍舟在河中搖舵，彷如移動的花影與河水捉迷藏。過了圓山，左上小橋，轉入雙溪左岸，「唯恐雙溪蚱蜢舟，載不動許多愁」的詩句，不經意浮出水面。想著詩句，看著河水，不覺走到終點。沿著溪邊小徑上騎，接上仰德大道，陽明山已然在望。

塗上胭脂

笑迎兩側腮紅的浪漫

抹上霜雪

妝點一角唇白的懷想

偶一招手

落雨片片

吐納滿山婉約的呼喚

落腳何處？又聚焦何物？甫上山路，我便愣住。入口處有一警察指揮，汽車卻沒被管制，不斷從我左側呼嘯而過。名為大道，卻小得可憐，我的心，此刻縮得像小雨滴，更像被吹落的小花苞。移動的鐵皮屋，好像都想拍拍我的肩膀，才肯揚長而去。於是，我把自行車騎上紅磚路，以保閒適不受干擾。可惜，不僅路旁住家泊車於紅磚道，就是拋錨的機車，也隨意棄置。我左閃右閃，還得從沒被修剪的枝幹叢中突圍而出，幾經奮戰，總算爬升了十來公尺。

好景不常，自行車越過國家安全局不久，前頭的紅磚道消失無蹤。正當苦惱，也尋思是否該打道回府，紅磚道現身左側。我高興莫名，退回國安局紅綠燈處，藉燈號越過中線，喜悅地往上騎。但不遠處，兩邊的紅磚道全都消失。我彷彿看見尋花的興致，獨自地往山下走去。

沒有山嵐陪伴，沒有煙靄隨身，周遭只有伴隨隆隆的機器聲而冒出的管管廢氣，更無人行道或自行車專用道可供棲息。想來上山的路，在萬物盡皆甦醒之際，無意讓單騎涉足。

我把單車轉入路邊小巷，在羊腸曲徑中穿梭，一下子如溜下滑梯，一下子如爬上雲端，一下子如穿過山洞，一下子如越過溪流，好像在迷宮中尋找出口，更像在森林中找尋小矮人的木屋，就是沒見著一樹的迷濛，或一地的花影。

再度出現在仰德大道，距離方才入口處不過幾十公尺。我把車頭反轉，逕自溜下山，不理會遠方的聲聲呼喚。一轉眼功夫，單車隨即落到地面，我向遠山揮手，就此道別一個假日早晨的懷想，卻不捨浪漫。

細思量

縱使迷濛

遠山依舊含笑

歲月依然滄滄

只有我

苦苦戀著春光

想過去在山腳下，利用嘗美食後的閒暇，探訪山路旁的山櫻花。沿途的景致，無一不被山櫻花佔滿。它那獨特的紅亮，卻又接近紫色的暗，緊緊抓住人們的目光。映著車窗、鋁窗、木窗，倚著路旁、樹旁、水旁，全烙上它那撩人的姿態。

今年，意外看見一張照片：在南部的故鄉，早春的山櫻花，似開未開，似落未落。沒由來地，我就想再見陽明山上的山櫻花，謎樣的嬌俏臉龐，朵朵紅靨，句句心願，與迷濛的雙眼，一同盪漾在山間。

岑參在〈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裡有一名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雖寫雪，也可說櫻，情景交融，意味深遠。令人感佩的一位長輩說：「有美好的心，『才』有美好的一生。」雖飄忽，卻清晰，彷若花影，左右方向。

或許，今年沒能與山櫻花長聚，如一滴水自由地在山澗飄落，卻不減心頭的激盪澎湃。且讓大自然持續為她喝采--為所有自在開落的生命喝采，不為我作態的綻放與凋零。

不過，我還是在國家安全局附近，拍下路中的山櫻花，聊慰心中的想念--故鄉，長輩，以及那抹紅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