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樂山
文/水晶
若要問我,在世間,最讓人感到傷情的,是什麼?我會回答:是時間;若要再問,浮浮塵囂裡,最美的,又是什麼?我會回答:是星光,和雨聲。
承自雲天深處的迷濛水色,無論落向何方──灑落寒池?滴入秋窗?抑或潤澤了春草,都會輕喚你我心中的鄉愁。
黛玉不喜李商隱詩,卻獨愛這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
究竟,該在何處聽雨?才不辜負了這參差音籟?
古典園林裡,先輩們愛在花窗前種下芭蕉,收藏每一季的雨聲。於是,我們有了這樣的聆雨經驗 ──雨打芭蕉。
傳承久遠的箏樂流派「客家箏」中,真就有這麼一支古老箏曲,名喚:〈蕉窗夜雨〉。
音符中,能聽見夜之寧靜;微風起,青碧蕉葉隨風款擺。也有右手彈奏下降至低音的鏗鏘表現,似隱隱鳴響的遠雷。樂曲於音色、力度,與速度變化間,層層遞進。而雨的各樣節奏,也就這麼生動的,於曲韻中呼之欲出了。
「窗前翠影溼芭蕉。雨瀟瀟。……夢入故園,山水碧迢迢。」──元‧倪瓚 〈江城子‧ 感舊〉。
就似這闋詞的詞境。除了蕉窗聽雨之靜逸詩心;一路走過輾轉流離歷史的客家民族,也把他們的鄉愁,寫進了琴弦。
千年前的某個秋夜,巴山雨如潮,詩人李商隱獨坐窗前,思緒也如潮。謫居四川的他,生死茫茫,歸期難卜。當友人問起:「什麼時候,你才能回來呢」?
李商隱沒有給朋友答案,卻只銘記那離鄉的夜,燭影搖曳,窗畔宿雨,盈滿了秋池。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珍珠雨,奏響了泠泠飛聲。一陣陣風煙碎玉中,浮華退隱,天與地,都變得好近、好靜,靜得彷彿能與最深的自我對話。回憶如魚穿梭,往事沁透水痕,而透明流絲間,也總是潛伏迷濛未解的什麼,若隱若現……
君問歸期?未有期。
瀟瀟雨聲,如同一種連結,於靜夜時空中神祕轉換,讓人輕喟鄉心,升起莫名的惆悵 —— 因為,在世間行走的你我,有誰,不是客籍他鄉?
浮遊遠天的雨,鎖著某段天空記憶,卻星光般紛然墜落,播灑人間。從此,也攜帶了塵世行走的泥濘斑駁,輪迴,和傷。
窗畔孤獨望雨的李商隱,在那水之旋律裡,心魂是不是能隨雨泅游,迴溯返鄉之路?或者,能憶起我們共同的來處,與去處 —— 那曾經晶瑩的,遙遠天光?
淅淅落下的雨,對我,總是承載了怎麼也聽不盡的,故事與詩。
更私心祈願,未來有那麼某天,能燃亮一盞燭光,在燭影映紅的綠窗前,與心中牽記的他,夜雨,共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