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光斗

我生性敏感，自小開始，藉由大人臉色的瞬間轉變，立馬可以讀出他們隱藏在內心裡的坑坑疤疤，或是立即閃開避禍，或是識趣地轉頭而去。但我並不中意自己的敏感個性，我寧願自己憨慢些，遲鈍些，那才是真有福報。只不過，我從未想過，鼻子敏感的這種敏感，才是大問題，才會更加困擾人。

記憶中，住在彰化的大表哥有嚴重的鼻子敏感，往往還沒見到他的人，就已經聽到他在擤鼻子、清喉嚨的怪聲調。後來他去動鼻竇炎的手術，吃了不少苦頭，但是術後並沒有改善鼻子敏感的問題，始終看到他扭動鼻子，想要鼻子通暢的怪模樣。

八零年代，我去了日本，每逢櫻花盛開的季節，就是花粉症大肆流行的時刻，所有防治花粉症的藥品，包括口罩，都成了藥品店置放於醒目處的熱賣商品。很幸運，前後十二年，花粉症與我完全無緣，當然，我對賞花也並不熱衷，一頭栽進工作與課業中的我，就是缺乏那分賞花的閒情逸致。

數十年過去，或許年紀大了，身體的免疫力也跟著退卻，另有一說是染過Covid的後遺症，總之，萬萬不曾預料得到，人生繞了個大彎，我還是嘗到了鼻子敏感所帶來的苦頭。

台灣還被一波波的寒流圈著團團轉的二月初，我與工作團隊在溫暖的墨西哥灣非常愉悅，沒有冬天的度假勝地──玉海，不僅陽光可人、景色嫵媚，站在一所訪問的學校教室裡，可以俯瞰海灣裡噴著水的鯨魚與賞鯨船的互動，簡直幸福到破表的程度。只不過，樂極果然生悲，好日子不是無止境的，才一轉到紐約，就有一記暴投的超速變化球擊中我的鼻梁。

我們團隊在某日中午，由墨西哥起飛，經過休士頓，再繼續轉飛，等到飛機在紐約拉瓜地亞機場落地時，已經接近午夜時分。領了行李後，我還心心念念掛懷著剛買的熱水瓶遺忘在機內座位前方的置物網裡，沒有注意時空環境早已突然變異。

當機場大廳的大門大開，我們才要踏出，準備上車去旅館，一股強力寒流如偷襲的奇兵，猛然竄出；但覺整個人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一下子由熱被窩裡給拽起，順手扔進透心涼的冷凍庫裡，全身冷不防地連打了幾個抖擻，只能不斷的在原地跳動。原來在飛機上下望紐約萬家燈火的溫暖景象都是虛妄的，等到實際接觸到平地零下的氣溫，就再也笑不出來；來接機的好友還連聲恭喜我們晚到兩天，避掉了紐約零下十多度的酷寒凌虐。

隔日一早，團隊以徒步的方式，走向曼哈頓的地標拍攝，我雖然已經把所有的禦寒衣物都穿上身，就連保暖的毛帽都上了頭，但是走著走著，鼻水自動冒出來不說，戴了手套還放在大衣口袋的雙手，依舊感受到冰到割手的寒氣始終在口袋裡盤旋不去。當晚，好心的齊流、錦耀師兄宴請團隊在曼哈頓打牙祭，吃了地道的義大利菜，走回飯店的時候，我就發現，鼻腔不對勁，好像有異物在騷擾。

果不其然，我的呼吸道在睡下後非常不適，半夜幾次起床喝水，還緊張兮兮地測試自己是否中標染疫，那陰性的一根紅色直槓顯著標明，沒有任何染疫的可疑痕跡。等到晨起，我的兩個鼻孔，簡直就像經年不曾打掃過的煙囪，汙垢幾乎占滿了通道，我費上吃奶的力氣，才得以清空所有的障礙物。於是乎，我的聲音帶著鼻音，聽起來就是感冒了。

鼻子敏感的症狀，自此緊緊跟著我，旅途中也不便去找醫生，更何況美國的醫療費用有名的貴，我哪敢去碰？於是，我只好在車輛的移動中，不停地喝水，不停地找廁所，然後發現，坐在我後座的口譯張瓈文教授感冒了，開始擤鼻涕，也跟著咳嗽起來。我的內心不斷祈求佛菩薩，可別讓我掛病號，後面還有許多工作等著，我還真是病不起啊！

鼻子的敏感不適，跟著我一路的由紐約、紐澤西、洛杉磯，到了舊金山。等到團隊完成所有的工作，全都在舊金山上了返回台北的飛機後，我搬到志龍師兄的家，準備後面等著的舊金山、西雅圖、溫哥華的演講分享會。

或許一路緊繃的心緒與身體一下放鬆了，住進志龍家的當晚，原有的胃食道逆流突然大舉進犯，與鼻腔的造反連成武裝戰線，一剎那，痰與鼻水匯成巨浪席捲而來，我開始大咳，咳到氣都喘不過來，甚至噁心要吐，把志龍都嚇了一大跳。隔日，志龍趕緊去藥店幫我買來紅藍兩色的咳嗽藥水（分為白日與晚上的用藥），那還是禁藥，需要身分證才能購買。幸好有了藥水的緊急救援，我的狂咳見到了收勢，一直轉到西雅圖，Joyce師姐還跑了幾家才買齊了兩種藥水，我才得以一路以小康的狀態，跑完全程。

回到台灣後，鼻子敏感的症狀還是凌駕於胃食道逆流之上，晚上躺下枕邊一定要備上衛生紙，哪怕是半夜起床如廁，鼻子也要大夢初醒般，非要打上幾個嚇死人不償命的大噴嚏；重新躺下後，鼻水與濃痰還是順著鼻腔下滑，若是不清理乾淨，就當然不肯讓你繼續安睡，那一鼻子的酸楚，還真是有苦說不出。

我看了耳鼻喉科的醫生，醫生說，此一敏感在投藥後，頂多能緩和病症，但無法根治，我一聽駭然，難不成這敏感有如失去理性的小三，再也不離不棄的吃定了我下半生？幸好我即時再次詢問醫生，如果持續以鹽水清理鼻腔呢？醫生笑著說，一天可清兩到三次，說不定就可以安定下來……

好！好！好！我心已決！我就每天乖乖地以清洗鼻腔的容器來伺候你──敏感大兄！我乾脆把你當作好朋友，咱們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就此相敬如賓的過日子吧！只要和平共存，你別單方面的挑起熊熊戰火，我也就不求醫拜神的剿滅你，咱們誰也不為難誰，這總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