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譚玉芝

靠山的園子，總是有鳥兒來訪，剛開始不懂，把剛長出來的青黃色枇杷包在網袋裡，結果，鳥兒尋到網縫，把果子啄壞了。

安雅穿著短袖短褲想進去園子，馬上被我勸退，看起來有致的園子，其實蚊蟲好多，稍不注意，就被叮得滿手滿腳。我從梯子下來，脫下手套，換掉腳下的雨鞋，走進屋子裡，泡了咖啡，跟她一起吃昨天從鎮上買的麵包。

咖啡是朋友買進口豆子烘焙的，他家客廳像工作室，一台烘豆機放在桌子上，沒沙發，沒電視，每次去找他直接走進餐廳，餐桌旁邊還有架拉筋伸展躺椅，一腿立在柱子上，再用皮帶束緊拉筋，像滿清十大酷刑。

他沖好咖啡給每人一杯試喝，有什麼口感？帶給你什麼感受？直接喝，不囉嗦，不像教學，又有點教學的意味，安雅去年來玩，我帶她去喝過，什麼感受都說不出來。

「我只對精油有感覺。」她偷偷跟我說。

精油，充滿了純粹的花香與精華，大量的花兒經過蒸餾後，擷取的香味可以調整人的身體能量，好比：松木可以治癒肺部，玫瑰可以調節女性荷爾蒙，薰衣草可以安定情緒等等，藉著科學實驗或是無數的人體感知統計得出的結果，我都相信，總是有一兩個人，身上的天線一直都是接通的，看到花朵，閉著眼睛，靈感就來了。

「啊！這個可以治憂鬱，因為它讓我覺得歡快。」先知說。

或是摸摸它，感受感受，就可以說出：

「茉莉，治療傷心的好花。」

安雅是芳療師，可能也有這方面的感知能力，對我來說，有點遙遠了，精油是萃取後的精華露，眼前我看到的，都是花兒的原始相貌。

「原來蘆薈的花長這樣子。」安雅拍著在風中搖動的長串橘色花兒，她往前用鼻子靠近蘆薈花，沒有香味，她說。

昨天她忽然從台北坐火車過來，晚上煮了咖哩飯給她吃，或許是餓了，頻頻說好吃，她一雙大眼睛，在原本豐潤現在卻凹陷下去的臉頰上，顯得更大，但是身上仍然傳來好聞的味道，她說：

「是女人香。」

「一種精油的名字。」

說完害羞地笑了，每次看到她總覺得楚楚可憐，一邊說話，一邊害羞或好笑地笑著，笑完又要跟我解釋笑的理由，抱歉的，好像不該笑。

我總是任她一雙有勁的手在我背上按摩著，精油的芳香，隨著瓶蓋轉開，倒出來，雙手搓揉後，在我背上瀰漫開來，低血壓低血氧的我，常常在按摩床上昏睡過去，卻總是被她講話講到一半，害羞的笑聲給驚醒：

「啊！你想睡覺，不好意思我講太多了。」

既然醒了，乾脆跟她聊天：

「你說你男朋友怎麼了？」

吃完咖哩，她的精神好多了，低頭看著花花塑膠桌巾，那一朵朵盛放的玫瑰呆呆地回看她，她說：

「還是那樣，回到朋友的階段。」語焉不詳的，也不想仔細的說，心裡卻巴望有人能聽她說。

現在她穿上我的長袖上衣，嬌小的她身體空蕩蕩的，我帶她進園子裡，我的園子不大，但是這個季節，還是有些新發現，譬如，她沒看過的藤蔓，如今盛開白色的小花，這麼多小白花聚成一片花海，從樹冠上蔓延而下，簡直像瀑布。

「好漂亮喔！」她不停拍照，沒看過如此誇張的花瀑吧！

「好像新娘捧花！」她走近，著迷地看著由綠藤枝葉打底的白瀑之花，繼而摘下一叢，嗅吸味道。

沒有味道，咦！奇怪，人家都說白花香，因為白色招不到昆蟲的注意，只好用香味吸引，或許，是夜晚才會散發香味嗎？

我聽她自言自語，蹲下身子，拿起芭樂的網套，開始將去果後留存的芭樂套袋，這棵芭樂是老欉了，結出來的果子又香又甜，一點肥料都不用加，簡直是老天爺的恩賜，兩季結果，每次結果都吃不完，還可以分送鄰居。

「啊！居然是小花蔓澤蘭，是一種外來種，會造成樹木被絞死，是綠癌誒。」

安雅google美麗的花瀑，居然搖身一變為植物殺手，而那棵被盤據的，是晚上才會發出香味的夜來香，現在已經快要陣亡了。

留蔓澤蘭或是夜來香？我讓安雅選擇。

夜來香，為什麼？答案留給她，我給她一把剪刀，請她開始清除蔓澤蘭，啊！她嘆氣了，我說沒時間嘆氣，快把那捧花清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