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粼粼珍妮
每次回娘家前總會打電話跟母親說一聲,順便叮嚀母親別煮餐,吃外食就好。母親年邁,手腳雖還俐落,但我不忍心讓她那麼辛苦。
和母親的對話終究只是形式,說歸說,十之八九在我回到家時,廚房又是熱氣蒸騰,三爐齊開。備餐檯上滿滿洗切好的菜正預備下鍋炒,一爐蒸或滷的香氣已竄鍋而出,另一爐的湯也熬得咕嘟咕嘟作響。
在母親的廚房,我只是個跑龍套,遞遞碟盤調味料,或偶爾洗切蔬菜,連端盤出菜都不見得可由我來做。剛蒸好的菜餚連盤子都是燙的,母親總是把我支開,自己拿起抹布襯在盤子兩端,踩著快捷的小碎步往餐桌送去,我能幫的忙就是趕快閃開,讓母親能順利達陣。
母親沒習過武練過功,雙手怎能如鐵沙掌般耐燙?我沒問過母親,我猜想是她日日在廚房「上刀山下油鍋」磨練出來的耐受力,加上從熟練中領悟到的眉角,以及遇危難及時挺身而出保護女兒的反射。
母親是養女,九歲出養,養母大她十五歲,沒給她母愛,只不斷差她做事。
一日,母親蹲在門外劈柴,柴刀劈下時,扶著柴薪的左手閃慢了,食指被劈中當場賤血。經常喜歡盯著母親看的鄰家男孩,第一時間返回屋內,取了黑色電火布衝到母親跟前,用電火布把母親傷指牢牢綑住。很長一段時間手指就這樣被電火布包裹著。有一天手指不痛了,電火布被拆下來,血不再流,但手指也伸不直了。
以後,該做的事還是得做,母親的手總還是如此靈巧。
為人母的常情不自禁將自己年少未竟之夢託與孩子完成,或為孩子建構自己想望的生活藍圖。於是,我的母親用她那隻被柴刀劈折的手指和九隻沒被柴刀劈中的手指為我們做了許多事。那雙無比勤勞的手會做好吃的凍凍果冰,會縫製好看的碎花洋裝,會用小刀把鉛筆削得跟削鉛筆機削出的一樣好看,會用牛皮紙為我們的書本量身訂做書衣……總之,她努力讓我們遠離她養女生涯的悲情;當然,她也會用同一雙手請我們吃「竹筍炒肉絲」。
沒見過芳華正盛時的母親,不過,毫無疑問她的青春歲月和我們的一樣也有著璀璨──她以自身的韶光換取孩子的安然成長。當我們奔赴青春,她正走向衰老;當我們山水行遍再回首,她已是遲暮,但她始終不忘她賦予自己當母親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