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琹川

從沒想到有一天，我會坐下來寫你，你曾是我心中最大的恐懼。小時候手足之間嬉戲，知道我怕你，總是拿著塑膠製的你來捉弄我，明知是假的，每每還是被嚇得邊大叫邊閃躲。國中的生物課本，翻開第一頁赫然驚見滿滿都是你的圖片，我只好偷偷撕掉，因為即使只是圖片，也無法揹著你去上學，彷彿你會在書包裡蠢動著，甚至爬出來。

青春時代的我熱愛海洋更甚於山林，那浩渺波湧的海洋正代表著出發與夢想，除此應該可以遠離你。因此我曾寫下這樣的詩句：「幽深 如一尾獨行世外的蛇╱任何風吹草動╱皆能挑動我過敏的神經╱陷入叢林魅影無邊驚悸底夢魘╱╱我寧願愛那喧譁躍動的波濤╱……總有滿空的星光引路╱擊浪而起舒展的羽翅絢閃著光芒╱因此 有意無意之間我遺忘了你」。但是終究還是與你為鄰了，中年之後，不知為何走著走著就走進了山林，終年有蟲鳴鳥唱，繁花鬱林，多霧的季節，煙霧縹緲中更顯幽深謐靜，這裡是你的棲息地，你悠然自在地漫遊熟悉的家園，而我仍然心懷恐懼。

第一次近距離看你，是剛入住山村不久適逢端午節，鄰居C在家門口對面路邊的草叢發現，你是條青蛇，翡翠的身軀，圓圓的頭，看起來竟然沒有想像中的可怕，你的不具毒性，加上有對動、植物皆深有認識的鄰居在旁，減低了我的畏懼，這是我們首次直面相對，既然來到了你的地盤，我必須學習認識你並面對你存在的事實。

之後有幾次遇到你，在駁坎壁架積累的落葉堆裡你是條赤尾青竹絲，窩在空花盆裡冬眠的你是條鈍蛇，膽子小爬行速度極快的你是過山刀。這陣子窩在鄰居C家門旁石塊堆疊的駁坎隙洞中的你是龜殼花，幸好C是熱愛自然了解生態的行家，常常夜晚拿著手電筒在自家附近巡察，他竟然就讓你窩在石縫中守門！C說：「人不是蛇的食物，青蛙、老鼠等才是，蛇不會浪費牠的毒液，因為要再製造需得花一段時間，除非人有意或無意間侵犯到牠了。」他還說：「有次發現附近青蛙怎都跳到路面上來了，後來才發現原來是旁邊一個種睡蓮的大石甕上盤著一條青竹絲，哈！青蛙只好跳水逃命。」

已經立冬了，C說前幾天晚上他回到家，拿手電筒照了照駁坎，看到月光下的你正盤在石塊上，一副頗為愜意的樣子，他還輕聲對你說：「要乖乖的，不要亂跑喔！」我沒有他的境界，對你依然有著恐懼，上個月外子在露台前走道旁的草地發現了你，起初以為是截青樹枝，仔細一看原來是隻赤尾青竹絲，一動也不動應該是死了，他立馬入屋拿吹葉機試圖將你吹到斜坡去，我看到你身體卡在石板旁忙制止他，上前查看發現你的脖子及附近有幾處傷痕，應該是被貓或其他天敵咬的，我為你念了三皈依，拿一根竹竿將你挑起放到附近的山谷中。我審視當時的內心依然還是有股莫名的怖懼。

許多人認為你代表著邪惡，有諸多負面的印象和評語，但在古人的眼裡你是吉祥、富裕的象徵；而於宗教、神話和文學中也大多代表著豐產或者創造生命的力量，在印度是財富和權勢的象徵，你也是埃及君主的保護神，法老皇冠的裝飾等等，其實你更是自然生態環境健全與否的指標。可知同樣的東西從正或負不同的面向、角度去看待時，內心產生出來的感覺有著天差地別。因此在面對任何事物時，當發現內心有所偏執，或許可試著將心拉回到一個較為中道的地方。

親愛的T，一年又到了最末季，我與你都在路上，我試著跳脫隨身的習性與慣性，生活中處處都是修行，或許有一天我能從你手中獲得珍寶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