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時雍

自舊燈塔前歸還了車，沿堤岸居高望去的早晨的港埠，已群集著等候船班的旅客們。船隻愈密集駛近又離去，橫縱迂迴的隊伍卻絲毫未減。其實昨日起，不只碼頭，連機場即海風般隱隱騷動著。途經時，我們也在等候的櫃檯抽取較原訂提早許多的候補序號；日間的行程，不時關注著人數之遞減，做好準備，隨時返回民宿拿取行李離程。

回想剛抵達的周一，民宿老闆娘即和我們提醒，有個熱帶氣旋正形成，預報周末可能逼近。這個夏天反常地，將近九月，台灣還未曾有任何颱風消息；然而直到小飛機於萬里晴空中降落前，內心仍不免為了變化不定的海象、天候，與隨時可能延遲取消的航班擔憂。不過就好好把握這幾天吧，天氣的事很難說，但如果颱風襲至，最好有提前離島的準備。老闆娘貼心安慰，也說會隨時幫我們留意。

礁岸邊浮潛的人卻像無事，灘頭上停棲的拼板舟晒著日陽像無事；但小吃攤車的婦人已議論起今夏第一個颱風的訊息。隔日，晨起不久，先是收到民宿傳來航船末班時刻與將停駛的日期，「因為軒嵐諾颱風影響，9/1下午、9/2以及9/3船班取消」，而後，便見到期間飛機陸續異動的動態。

島上仍豔陽，這天環島，沿順時針先後停留沿途五孔洞（ji-karahem）等海蝕自然地形，曾經禁足之禁地，充滿繪聲繪影的傳說，與達悟「教練」孩時玩伴們的足跡。來到朗島部落，參訪教練家族的傳統地下屋，低矮著身入內，想像過去茅草遮擋曝晒的日陽或嚴冬長時的降雨。工作屋在對側，而夏曼常描述達悟少年聆聽故事或遊戲瞌睡的涼台原來就在近旁。進入東清的灘頭，然後騎行到野銀。路途同時，幾番周折，終於預定到隔日早晨加開的船班。

中午過後，所有航班公告將停駛，至少下周才復航。此時擠身隊伍中，慶幸我們訂購到最後船票。開元港外，已颳起了長浪，昨晚夜觀時一場潮溼的陣雨仍細細微微；待登上船回望，忽然有了所有《黑色的翅膀》到《天空的眼睛》少年們離島的複雜情緒。船窗景致已被碎浪漫散，碼頭像渙開的顏料，引擎轟鳴之中船將隨長浪浮晃無數個小時。

昨日環島最後，趁夕暮前我們抵達最南端的青青草原，這裡曾是黑翅飛魚神話起源的灣岸。穿行過草坡，來到臨海洋的高處。有一時唯我們靜靜凝看著夕陽落下海平線邊沿的雲氣，明亮的宇宙，從蔚藍、深藍，到帶著暮紅的黯藍像漫長顯影。在些許遺憾間，片刻浮現心裡的念頭：蘭嶼待我很好，包容我的到來，又指引我暫時離開。

除了海只有海，返航的長長浪中，我可以揣想著短短幾日，屬於我的，原初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