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琹川

莢果裂開，裡頭的果仁發芽，鑽出縫隙的小幼苗，不斷地向上生長，舒展片片互生的羽狀複葉──在大自然中常能聽到一種無聲卻自有其節奏的樂音，這是屬於花生之歌，可以想像接下來，黃色蝶形花將上場，抒情地擁著風與陽光翩舞，及授粉凋謝後，具向地性稱為果針的子房柄，快速地伸長鑽入土裡，黑暗的環境正好適合子房的發育，逐漸膨脹長成莢果，直至被翻出地面見光的那一刻，樂音漸歇。

這是我第二次在園子裡種花生，其實皆非刻意栽種只是順勢而為罷了，因隔周訂的籃菜偶爾配有帶泥殼的生花生，放久忘了煮就發芽了，只好將之種回土裡，讓它再一次的生長循環，這情形也常發生在馬鈴薯、薑、地瓜等身上。當然，也有鳥來種或其他原因自己長出來的，如之前誤當是蝶豆卻結出四稜莢果的翼豆，還有目前的苦瓜，順著蔓藤伸長，以竹竿枝幹綁搭的簡易瓜架上，已見有三顆小苦瓜迎風垂掛，像小貝比般看著它們一暝大一寸，讓人日日欣喜地巡視。

住在山村，學習種菜植果栽花是一定要的，不懂時還有經驗豐富的老鄰居可請教。就以種菜來說，剛開始時的確是興沖沖，小小菜圃曾經種過高麗菜、茄子、芋頭、地瓜葉、花椰菜、大頭菜、空心菜、小黃瓜等等，最後雖大部分難逃蟲吃的命運，但仍結出不知是坐禪或聽禪的盤腿紫茄子，大頭菜僅拳頭大卻鮮脆可口，小黃瓜最讓人有成就感，邊開花邊結果長得快又好，有陣子每天都能品嘗到收成的喜悅。

高麗菜種了幾次，從小菜苗逐漸長成一朵朵綠色的花，那線條、色澤、造型……總讓人讚歎不已。等待葉心包球，卻久久悄無動靜，鄰居來看了看說應結不成，我仍心存希望，時時剝去下方的舊葉讓養分回歸核心；冬天走了春天來臨了，愈長愈高的高麗菜似乎開始動工了，日漸膨脹的包球終究不紮實，最後仍以一串串鵝黃的小花回報我。只好安慰自己：我的高麗菜不想當菜只想當花，當花也好，何等賞心悅目，給人吃總不如讓蝴蝶吮蜜來得詩意些吧！

雨珠掉落不碎滾動葉面晶閃如鑽，即是芋頭葉，因不確定何時可收成，就放任它們到處冒生，一片片翠葉看著也是挺清涼的。最令人懷想的好滋味是第一次撒種子種的紅蘿蔔，鄰居說已經過時了可以挖出，我心裡還想讓它們在土裡多待些時候，或許會再長大一些，但朋友也說不會再長了，只好翻土請出它們，只見拔出的紅蘿蔔只有手指般大小，有一些還長得奇形怪狀，如雙胞胎或大楞頭等，但自家產的看來看去也是挺可愛的。朋友建議榨蘿蔔汁，我卻將手指蘿蔔削皮，當零嘴吃，一口咬下，驚訝竟是如此的清甜爽脆，有時也沾蜂蜜，那滋味無以言喻，真是太美了！我想到陳之藩說的「謝天」，忍不住又加上「謝地」。原來世上最美好的食物，來自潔淨的土地與充滿感恩的心。

大地從來就不吝於回饋，發芽的花生埋入土裡，看著它長葉、開花、結果，過程真是太有趣了。想起小時候學母親拿著樹枝在小盤子裡炒著花葉菜，現在學農婦在小園子裡，自個兒玩開心農場辦家家酒，深深體會到知足常樂。親愛的T，你總是不斷地演奏著迴旋曲，我們穿梭其間隨著旋律轉圈，由春而冬，冬而春，從少而老，老而少……在這回復的節奏裡，想起許地山的落花生哲學──要做有用的人，不要做只講體面，卻無益他人者。落花生不像桃子、石榴、蘋果等鮮紅美麗地掛在枝頭上，它只是樸實而沉默的深埋土中，等待時機奉獻出所有。而率性當小農婦的我，或許沒有什麼值得稱許的成果，所有大地上的種植並不一定為我，其他動物若也能得食便有其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