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理查．歐塞霍    譯／馮奕達

「你耳朵太貼，我推不出直線。」傑森跟客人開起玩笑，但口氣緊張兮兮。

方才那半小時裡，傑森一直試著幫客人（剛好是他室友）剪頭皮漸層，也就是用電剪推出短髮漸層，一路隱沒到頸部。修完客人頭頂和前額的頭髮後，傑森開始從耳尖嗡嗡嗡繞過後腦，理出一條線，但這條線顯然不直。他緊挨著那條線再試一次，但還是有點歪。這下子，他室友後腦就有兩條歪掉的線了。

「你把頭髮剪爛了。」邁爾斯說。他在店裡的位子恰好在傑森的斜對角。

邁爾斯一邊照顧自己的客人，一邊用眼角餘光從面前的鏡子掃向傑森那邊，不時更直接轉頭看。理髮師鮮少會在還有客人時品評彼此的工作。要是這麼做，就表示椅子上坐的是理髮師的朋友，而他們希望自己的評論有建設性。邁爾斯運用店裡的潛規則提供協助，傑森對自己的表現感到難堪，便也接受了。

「用點的！電剪點到為止就好。」

「我不會點。邁爾斯，你得讓我看看怎麼做。」

「把電剪翻過來。」

傑森於是把電剪翻過來，開始換個方向推，效果看起來確實比較好。

「沿著線推。」邁爾斯提點他時還邊剪著自己客人的頭髮。

「所以，是從線開始做漸層？」

「不然你怎麼剪漸層？」邁爾斯以一種「你在跟我開玩笑嗎？」的口氣說，撇頭以示強調。

「我又沒你那麼強。」傑森的口氣半玩笑半認真。

邁爾斯擱下自己的客人，走向傑森。傑森把手上的電剪交給邁爾斯，邁爾斯則讓他看看如何順著線輕推。邁爾斯是左撇子，手腳快速又細膩地製造出高頻的嗡嗡聲與嗞嗞聲。他站開一點，好讓傑森可以細看。

「就這樣弄一圈。」

范一直在收銀台那兒看著。他舉起手，手指敲敲腕上那只隱形的手錶。

「我還有一小時啦！」傑森用這句話回應范挖苦人的「時間就是金錢」手勢。

邁爾斯剪完手邊客人，走到我旁邊。他向我解釋說漸層的起點太高。傑森這時注意到我們。

「什麼？你們在講我？」

「哪有？好啦，對啦。我在跟他解釋你在做什麼。」

「怎麼是跟他講，跟我講才對！他要寫書，我在學剪耶。」

邁爾斯和我靠近些，他仔細指導傑森。傑森問了許多問題，不停表示有這麼多人在看，他會緊張。

等到終於剪完，他吐了口大氣。「好啊你們，我回去刷油漆好了。」

隔天，邁爾斯和我在隔壁餐廳喝咖啡閒聊。我提起傑森剪的頭髮。「他為什麼會剪不好？我是說，他看起來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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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森是完全新手，才初出茅廬。我記得他剪髮時間總共才六個月。這不算久。六個月，全職，站著工作，處理一個接一個的客人。他之前是實習生。他會整天在店裡轉來轉去，晚上剪一次頭，或許兩次。這有點像健身。比方有人叫你做二十五個伏地挺身，你做得動。但二十五下做三組可就有難度了。」

「當然。」

「他現在經歷的就有點像這樣，對吧？總之，他來到店裡，試著跟我們打成一片。接著他在店裡工作，時不時就出點錯。這很怪。我還記得那種感覺，就像你剛起步、不想把事情搞砸，尤其像我這種個性的人。傑森是個很棒的理髮師，我認為他會成為了不起的理髮師，因為他對自己的技藝超級認真。他做這行不是為了錢，是真心想把頭髮剪好。但只要你開始注意到自己對某種髮型失去掌握，就會愈來愈緊張，偏偏緊張又會讓你搞砸，你說是吧？」

「我很過意不去，」我說，「跟你說，我只是想看看發生什麼事，但我覺得自己這樣看他，害他又更緊張了。」

「哪有？主要還是我的關係吧？更何況，他在剪的髮型是頭皮漸層。」

四天後，我在傑森的工作空檔向他提起此事。我還是覺得要跟他道歉，並非故意站近害他更緊張的。他愣了一下，才想起那件事。

「喔，不是啦，當時因為是自己的朋友、我又剪成那樣，就慌了。再加上我跟他同住，得天天盯著他瞧，結果上星期我就真的一直盯著他腦袋看。其實看起來倒也還好，只稍微推高了一點點。沒事啦，不是你的錯。不過邁爾斯也讓我分心，因為他會盯著我，我又想試著去看他是在看哪裡。你知道，我還是新手，無法面面俱到。我幫室友剪髮老是會出狀況。」

「你常剪嗎？」

「幫他剪嗎？對啊。因為他想要超級短的漸層，我也希望他髮型完美。我對自己很嚴格的。」

作者簡介

理查•歐塞霍（Richard E. Ocejo）

紐約市立大學約翰•杰學院（John Jay College）及研究生中心（Graduate Center）社會學系教授。研究領域為都市與文化社會學、社區研究、工作與職業研究，以及質性研究方法。另著有以社會學角度探討酒吧文化的《上流風貌：從小酒館到雞尾酒吧的紐約夜生活變革》。

（摘自《老派工作是潮的：當年輕的創意靈魂碰上傳統的職人手作》，二十張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