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紀之交,那屬於我們的2000年你在哪裡?
921大地震、政黨輪替、第六屆搖滾節開鑼、「閃靈」演唱〈鬼月出巡〉,我的學生紛紛休學去組band,而我得了異位性皮膚炎,一隻小腿紅腫不退,聽說是地震後的症候群。
地震那一刻,聽到人聲沸騰,紛紛逃離,而我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劇烈搖晃中,書架倒下,之後餘震頻頻,我在等什麼?等高樓塌下來?世界末日,我想是怕黑怕冷,再說也沒人要我逃?
直到天亮,打電話來的都是學生,得知東海是臺地,災情不重,成為救災中心,我打給住在東勢、大里的朋友,想救他們出來,在校友會館訂了兩個房間,朋友在電話那頭嚇得語無倫次,她想逃出死城,但大里橋斷了。
我陪朋友到埔里山上,救她母親的骨灰,整座廟都塌了,屋頂攤在地上,所有的骨灰罐摔破全混在一起,我們焦急地想申訴,結果戴安全帽的師姐一直重述那天晚上的驚恐。
這樣的劫難,驚恐已化為潛意識的陰影,沒有人願意再提起。
而那時我的情緒還是高亢的,與學生組劇團,家裡就是團址,常常擠滿學生,排戲、研讀劇本、開會,一年推出兩部戲,中南北巡迴演出六場,忙到沒時間睡覺,接著感冒、失眠、不敢再進排演室。
有一天,走在新興路上,在遊園路的十字路口,一輛大貨車急轉彎,朝我駛來,我往後栽,那時只覺眼前一陣白光,沒有痛感,沒有知覺,直到有人拼命掐我的指甲,清醒時已在醫院途中,我第一個感覺就是好痛,痛得狂哭。
腦震盪,後腦腫一個大包,大到必需睡在兩個枕頭之間懸空,一個人住院,在暈眩中提著點滴去填住院單,買吃的,照理心情應該慘淡,但聽說住院期間一直在唱歌,唱整晚,醫生說,咦!腦袋是不是撞壞了?
朽氣張 死靈亦生(亦死亦生)
心抖慟 焦氣四衝(何來此慟)
望河際 怎有盡頭(飄向遠際)
順水行 往生匯流(死靈聚首)
死後重生,如果我曾與死神擦身而過,死亡不恐怖,不痛苦,活著才痛苦!
而文學作品描述著:永恆不死、天使、夢境預言、千禧悲喜發光的靈體,亦男亦女的神人,近於神聖,類似天使的人物飄然進入小說中,令我們驚訝迷茫,卻也驚喜不已。如果有所謂世紀初的文學,那麼這個「原初的人」的意象,恰是最好的象徵。
這時我們看與被看轉進一層,如愛默生所述:「我要呼喚那些陷溺於時間的人兒回過神來,走出時間,品嘗原始生命的永恆況味。」
而我要呼喚自己回過神來,重新品嘗永恆的況味!
(作者為東海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