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Kolas Yotaka

父親離世之後3個月，為記錄父親，同時療癒自己，來自花蓮縣玉里鎮Halawan部落阿美族的Kolas Yotaka，透過本書爬梳與回顧過往和父親的生活，同時也藉此記得，對父母再多的陪伴都是不夠的，要在來得及的時候多擁抱。



2021年9月，父親過世前一個月，健康開始有惡化的跡象。他對我許了一個願望，他說想要回台東看很久不見的老同學、棒球隊的老隊友，然後回花蓮玉里的Halawan，看阿嬤的墓，看看他的兄弟姐妹。

我知道他為什麼這樣說，於是趕緊聯繫弟弟和妹妹。

長大後換我開車

小時候要回玉里，都是父親開車，載我們全家。從台中一路往南，接到屏東，切往台東，再沿太平洋北上。

長大後要回玉里，換成我來開車，載我的父母。先從台北出發，到台中讓父母上車，從台中一路往南，接到屏東，切往台東，再沿太平洋北上。

父親坐副駕駛座，我走著他的路線，以他喜歡的速度開著。

有一年，大約過了午後，車子緩緩駛入屏東楓港，右手邊已經看得到海。他的右手還拉著副駕駛座車窗上方的拉桿，向右邊望去看著海，突然有所感：「以前是我載妳們回家，現在老了換妳載我們。」

當我切入南迴公路，沿著彎彎曲曲的山路，穿越大武山脈，出了台東，就接到太平洋了。沿著太平洋開著，這時已經接近傍晚。「啊，好漂亮，」父親說：「妳看海有不同的顏色。」我欣然享受著他說話的口氣，好像我只有8歲。我把車窗搖下，讓父親與母親可以感受微微的海風。

一旦靠近太平洋，他更輕鬆了，手肘忍不住靠在窗框上，撐著右臉看海。又一會兒，「妳看，那是舊的路。」他指向山邊，認出拓寬前的景觀。

我繼續靜靜地開著他的路線，他依舊慢慢地享受他的夕陽。看累了，就喝了一口茶，不自覺肩膀放鬆往下垂，睡著了。在後座的母親，也自然打起盹來。風還徐徐地吹著，風裡有想念的氣息。

這是父親的路線，一條默默放手的南迴線。

回玉里就像是朝聖

由於1970年代，不論蘇花公路或中橫，經常傳出遊覽車墜谷或因風災坍方落石的新聞，當年的報紙經常刊登災難後的死傷名單。所以，每次必須從西部回玉里，父親總是堅持走南迴。因為他說車上不是只有他一人，而是全家人，他不敢大意。

從小到大，都覺得回玉里很像朝聖，一年總必須去個幾次，但要有很多心理準備，因為對小孩來說，鐵定是一趟苦行。

父親是一個愛開車的人，從台中開到屏東，繞南迴接台東，然後再北上回玉里，每次回家都要跑滿半個台灣。他非常享受一路直奔，但對小孩來說簡直是惡夢。

因為唯有當我們需要上廁所、肚子餓，或父親想抽菸的時候，才會停下休息。對小孩來說，坐十個小時以上不能活動，左躺也不是、右躺也不是、雙腳無法伸直、南迴那段山路又彎來彎去……妹妹嚎啕大哭過，我好像也求饒過：什麼時候才會到？

但如果小孩想停就停，以當時的路況，到天黑都還回不了玉里啊。所以只好一直開，反正天黑前要回到家就對了。

當我自己會開車以後發現，其實沒有想像的遠啊。尤其進入楓港、出了南迴，看見太平洋之後，那美不勝收的海岸線，絕對是老天對長途駕駛者的補償。我很享受開車，尤其開在父親的路線。

（本文摘自天下文化出版《愛是一條線》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