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克襄

四天未回來，海岸山脈的小屋依舊如常。女主人稍事整頓後，馬上取出雞飼料，嘟起嘴，朝後山重覆地喊著，「喀、喀、喀──」

按過往的慣例，聽到這呼喚聲，一對日本矮雞都會帶著十來隻小雞，從隱密的山坡上走下來。但今回除了公雞，只有六隻小雞出現。

此一雞種因外型有點蹩腳，常被稱為矮腳雞。矮雞和普通雞一樣擁有強大的環境適應能力，耐寒抗熱。從南到北，台灣各地都有人飼養。

矮雞們下來後，泰半會環繞在女主人盛放飼料的位置，嘰哩呱啦地吃著。公雞自顧自地吃著，華麗的牠總是氣宇軒昂，每一步踩得踏實，也睥睨著一切，放眼望去，儼然是此間最有權勢的動物。一般公雞善於鳴叫，但我尚未聽聞其聲。

以前母雞在時，總是默默地環顧四周，護守著小雞，但小雞若不乖，往往也遭到教訓。長相不起眼的母雞，長大後很會下蛋，小雞出生率亦高。個人經驗裡，凡養矮雞的朋友，總是有吃不完的蛋。

女主人從未關過牠們，而是任由雞隻們在住家後面山坡的樹林和草地來去。她只蓋了間簡易的雞舍在房邊，讓牠們在周邊草地活動，回來時，有一過夜之處。日本矮雞壽命平均有五、六年，如果照料得宜，會活得更久。

女主人的居家是間小平房，隔壁有戶人家緊鄰，周遭就無其它住戶了。門前則是公路和大湖，後面係一淺山支稜的緩坡樹林，兩邊多為水田和荒地。放眼望去，算是孤立的兩戶農舍。

以前遇到鄉下人家，若有養雞，我最喜愛探問狗兒和牠們的關係。一般說來，自己家的狗都會看主人的臉色，從而知道，絕不能欺負自家的。甚而，更要照顧。有時被雞隻欺負，也得忍耐。反之，若有別鄰的狗過來偷咬，可就要積極的防堵。

女主人雖未養狗，隔壁鄰居有隻家狗時常過來。另外有隻流浪犬，不時會出現，因為受到她的照顧，於是逗留不去，形成半家狗狀態。初次看到這情形，我不禁擔心地探問，兩隻狗會不會欺負雞隻。

女主人搖搖頭。初來定居時，她也擔心雞隻被狗兒欺負，因而平常餵食兩隻狗時，都跟牠們說好話，不准欺負雞隻。說來也奇妙，狗兒們似乎聽得懂，或知道察言觀色，現在反而肩負起保護雞隻的責任。甚至過了馬路，還會幫忙照顧，其他地方的浪犬若接近，還會被威嚇。因而方圓半里，一般浪犬都不太敢靠近。

母雞已消失一個星期，小雞們則是陸續減少中，主人甚感困惑。她一直懷疑是否有浪犬偷偷進來，隨即排除這個可能。前天，我走訪時，看到屋子對面的樹林，有隻鳳頭蒼鷹的身影掠過，嚴重懷疑牠就是凶手。

不久前，拜訪東山仙湖農場，他們有數十隻矮腳雞隨興在草地上活動，同樣遭到鳳頭蒼鷹覬覦。由於小雞們泰半活動於磚牆裡，不易捕捉，鳳頭蒼鷹轉而以母雞為目標。

老闆還告知，有一回，鳳頭蒼鷹逮到一隻母雞，剛好有工作人員接近，牠倉皇飛離，不意撞到餐廳的透明玻璃門，當場暈到在地。經過五分鐘休息，才振翼離去。

此鳥俗稱粉鳥鷹或斑鴿鷹，對許多小型動物，無疑是凶猛可怕的掠食者。連俗稱粉鳥的鴿子或斑鳩，都常受到攻擊。

更早時，在大安森林公園觀察，我注意到有對鳳頭蒼鷹，以水塘裡的繁殖鳥類做為夏日獵場。一對土番鴨的小鴨約莫十來隻，在出生短短二三周內全被捕食，紅冠水雞亦是。

我若沒猜錯，女主人家恐怕是這隻鳳頭蒼鷹的重要覓食場。如果繼續外放，牠勢必再次光臨，恐怕連公雞都無法阻擋，其他小雞也會繼續遭殃。唯一的方法，只有關在籠子裡。但女主人性好自由，恐怕還堅持寵物該享受同等權利。自由的代價，相對的是危險大大增高。

所幸白天時，矮雞們會躲在樹林裡，那兒應該最安全。鳳頭蒼鷹不容易施展身手。據說晚上時，雞隻們還會飛到樹枝上休息，一如野地竹雞般，避開諸多危險，但小雞恐怕還無此能力。

剩下的六隻小雞，只好認清現實的殘酷，繼續跟著單親爸爸，勇敢的面對這個淺山最凶悍的獵者。

加油了，小雞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