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快樂王子》的現代場景，濃烈色彩的對比、晶瑩通透的銀雪世界，乃至從擬人的燕子的眼光看出去的世界，薛林替我們重構了一個不同於王爾德「絕美」的世界觀，少了太多抒情文字，卻反而確立了對生命的純真信心與愛。



「愛也許能解釋為何苦難無所不在。」

—王爾德《深淵書簡》



人生都是悖論，美麗時預見蒼涼，衰敗時能絕處逢生。王爾德的故事大多充滿兩面性，遊走在諷刺與頓悟的機智裡。人們喜歡他的故事，愛上他的童話，長期以來不斷地複製、改寫、重繪，只為追上他信仰的絕美與真理。這本由梅希．派蒂．薛林（Ｍaisle Paradise Shearring）對《快樂王子》重新想像、繪製的繪本，就彷彿再次替經典下定義，我們看見，它是如此撐起每個時代、不同現實的想像世界。

快樂王子矗立在廣場上。這個供大家瞻仰觀望的意象，在薛林筆下，快樂王子成了現代的「觀光景點」：車流、攤販、親子、觀光團、背包客。薛林的文字儘管跟隨著王爾德原作，圖畫卻擅自開展成現代風貌，不需要多解釋，讀者馬上都能理解與認同，快樂王子存在的重要性。也因此在書中見到墨鏡、冰淇淋、收音機與相機，我們不覺得奇怪；見到汽車與駱駝並存，也不覺訝異，那既是獵奇的所在，也是境由心生的故事淵源。

薛林的筆觸和王爾德相仿，他們都注重想像力。王爾德曾說：「愛是以想像力澆灌，……也唯有透過愛，方能明白他人理想的狀態與現實的關係。」薛林身體力行地在書中展現了這樣的想像力。除了現代元素，我們還看見書中的燕子有張擬人的臉（更像是穿著燕子服的人），他在面對快樂王子時，想當然爾更接近人性，更有人味。

也因此當故事說到王子過去的「快樂情境」時，幾乎就是以燕子的想像為主：王子躺在吊床上，有猴子般的動物在幫王子搧風、遞飲料，活脫脫就是燕子想像自己南移時的渡假模式，而那就是牠想像的「快樂」。還有一個篇幅是，燕子受王子之託「因為做了好事」，所以在寒冷天氣裡覺得溫暖時，畫面呈現是燕子吃著冰淇淋、在沙灘上戴墨鏡做日光浴的姿態，而這就是燕子想像的「溫暖」。

圖文透出樸拙童趣

燕子不再只是王子愛的傳信者，在書裡，除了擬人的趣味，燕子也保有自己對於情感的想像與實踐。王子利用燕子的眼睛「關照」世間苦難，但經由燕子眼光傳遞回來的溫暖，卻往往充滿了一點童真的趣味。不管是破舊房子裡的媽媽和孩子，還是寒冷閣樓裡的作家，薛林用素描般的筆法，放大這些人的生活場景：縫紉工具、孩子玩具、作家書稿、伸展的姿態，全都滲透出樸拙的童趣，好像苦難不是絕對的，好像人生都是有希望的。即便是在描繪飢餓的孩子們，也像有神眷顧一般，沒有失控與誇張，在哀愁裡隱藏著一份純真。

如果用王爾德的話來說，那就是因為愛的能量。

愛的能量，使得王子與燕子甘願竭盡財物、性命；使得鉛做成的心碎卻不怕火燒熔鑄；也使得當其他人輕蔑自身的「衰敗」、「死亡」之時，王子與燕子仍能最終得到上帝的眷顧。如果時間與無常能毀損世間所有有限的事物、生命，那麼唯一值得期待的，就是接近想像力的、愛的延續。

對生命的純真信心

以往的我不懂，為何王爾德要在故事裡加入市長和同僚譏笑頹敗的快樂王子，也就是「世人輕蔑善行」的片段，就讓故事停在淒美的死亡界限，不就夠善良、美麗了嗎？長大才知，原來比起浪漫、美麗的世間情事，王爾德更在意的是「淬煉」、「重生」的芬芳，就像他自己在生命中期曾歷經牢獄之災的重生，方能理想寫出「若世界真是由悲傷所構建，那也是由愛之手所打造……歡樂餵養了美麗的身體，痛苦卻滋養美麗的靈魂。」靈魂經由這樣的淬煉，方能臻於完美。

《快樂王子》的現代場景，濃烈色彩的對比、晶瑩通透的銀雪世界，乃至從擬人的燕子的眼光看出去的世界，薛林替我們重構了一個不同於王爾德「絕美」的世界觀，少了太多抒情文字，卻反而確立了對生命的純真信心與愛，不但離當下現實不遠，也沒有道德說喻，因此更能貼近孩子的想像，或者說，其實是每個大人內心裡的孩子，對苦難與愛的最初渴望與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