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吳惠瑜 文／王蘭芬

過去的人認為，求學讀書可以翻身，現在的社會卻普遍認為教育制度只是階級複製的過程，是否真是如此，看看吳惠瑜的故事。出身貧民區的她，5歲時為了家計曾走唱那卡西，也曾害怕因家貧不能繼續升學，在書桌上刻「女工」2字砥礪自己。她緊握難得的教育機會，完成學業，透過不斷努力，37歲在當時任職的全球第一大半導體廠英特爾台灣分公司，締造最年輕總經理、首位女性總經理的雙紀錄。



上海爺爺貴人金口

成長於淹水時得把豬推開才有床睡的家庭，同時是小學生，也是小歌女的吳惠瑜，在大人與孩子世界裡來回過日子。

酒吧跟飯店的唱歌場合需要請那卡西師傅，清一色中年男性，以手風琴伴奏，媽媽帶著譜，演出前對一下。師傅有譜架，可以看譜演奏，常搭配的就不用再對過，見到是她便知道要拉哪些歌。

那時吳惠瑜甚至還認過一個日本乾爹。「記得他嘴上有小鬍子，是個很帥的老人，常常來台灣，每次一定來聽我唱歌，給的小費特別多。還跟我爸說要帶我去日本發展，我爸不肯，怕被他賣去妓女戶。」

紐約酒吧的老闆長得很高，是位從上海來的老紳士，不太來店裡，偶爾才出現，酒吧平常放手讓媽媽桑管理。他的英文名字應該是叫Bob，所以惠瑜仔叫他「叭逋」。

即將升上五年級的暑假，有天叭逋突然來店裡，把吳爸爸叫進辦公室。他說，「你們家那小惠瑜很有天分啊，有幫你們賺到錢嗎？」

「有，有。」吳坤回答。

「欠人家的錢都還清了？」

「還清了。」

「房子呢？不是說想買房子？」

「買了買了，在新莊。」

慈祥的叭逋點點頭，「那就別讓她唱了，她腦子這麼好，記一百首日本歌輕輕鬆鬆，回去專心念書一定成材。這種地方好賺是好賺，但畢竟是風月場所，小孩待久了，會變成小姐。」

託上海老爺爺的福，吳爸爸、吳媽媽意識到一直唱下去的確不合適，五年級的吳惠瑜終於可以開始過一個普通小學生的生活了。

不為小事心情不好

吳惠瑜回憶過往客戶之一的電腦公司迪吉多。當時每次開車去位於桃園大溪的迪吉多要花一個半小時，但她從不嫌麻煩。第一次拜訪時，公司的最高主管卓火土感動地對她說，「妳是近三個月來第一個拜訪我們的外商公司業務。」交情在那一瞬間建立。

誰會知道，當時不被其他外商看重的卓火土，竟在一九九七年帶著周永明一起創立宏達電，卓火土擔任總經理，他退休後由周永明接任宏達電執行長。

而的確有客戶會看不起小女生業務。「有個採購女經理差不多五十幾歲，還沒見到面就討厭我，因為有人跟她搬弄是非，說你們公司被降級了，我們要換一個穿裙子的來。才剛去拜訪完他們回到公司，那個採購經理立刻打給我們主管要求換掉我，主管當然不肯，於是她就展開長達一年對我的虐待計畫。」

回想起來還真像電視劇裡婆婆鬥媳婦的戲碼，像是故意很晚才下訂單，逼她一定要交貨，交不出來就罵「爛業務」。只能給五套樣品，硬要十套，若不答應，也是「爛業務」。

吳惠瑜每次跟她講完電話或見面就哭一次，躲在廁所裡哭完，擦乾眼淚出來繼續上班。去他們公司拜訪後，回來路上也是邊開車邊哭，要一直抹去眼淚才能看到前面的路，但一年後她還是被換掉了。

真的很難想像，要強的她也曾有過這種「被按在地上摩擦」的苦情故事。

吳惠瑜說，當初遇到那位刁難人的女主管時，她第一反應跟大家都一樣，就是覺得好倒楣。但接下來她卻能很快停止自憐。「我神經很大條，記性不太好，不愉快的事忘得很快，不太容易積怨。積怨太累，會使心理負擔太重。我的人生還要往前走，不要被鳥事拖住腳步。」

我認識的吳惠瑜真的是這樣，長長的人生從來負重前行，但那「重」雖落在了雙肩，卻從來不會放在心裡。有意識地讓自己的神經愈來愈大條，不多愁善感，不為小事弄得心情不好，奉行「今日氣，今日畢」的生活準則。

生死交關改變人生

「我知道那不是飛蚊症，因為我長期近視，很清楚飛蚊症的感覺。但這固定黑點不同，是很清楚的一顆，感覺很怪，一整個早上都在眼前，不管瞥往哪個方向它都在。」

2007年5月中旬，吳惠瑜跟同在威盛工作的黃偉俊即將前往成都，與經銷商一起舉辦經銷商大會。黃偉俊負責產品，所以提早一週出發去布置場地。他走的第二天早上，吳惠瑜起床後發現自己視野裡有個很明確的大黑點。

經過檢查，醫師告訴她「腦部長了一顆腦膜瘤，已經很大，要立刻開刀，這個瘤如果爆裂會馬上死亡，妳不要離開醫院了，情況很危險。」吳惠瑜果真自己跑去開刀。

「大家不是常講什麼面臨死亡時你的一生會在眼前像跑馬燈般掃過，我那時候就是像那樣，沒什麼比那40秒讓我更能體會原來生命是如此脆弱。本來以為我腦瘤開刀挺順的，不算是生死大關，但連一張衛生紙都拿不住的時候，你會發現所有榮華富貴、名牌精品一點用處都沒有。」

最後她說：「我轉性了，決定不要再為錢賣命， 要把時間花在我真正喜歡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