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榮淑

踩著夕陽餘暉，走帶跑，追上小公車。使出吃奶力氣，把上班消磨剩下的最後幾滴體力，集中向前爆發，雙腳終於擠上公車門的階梯，提臀縮小腹，雙手把手提電腦放到頭頂上，前胸貼靠美眉的背部。

「小姐！不好意思，大家都要回家，擠車擠車。」說出貼到人家身體的歉意。

「要關門了，門要關了。」運將溫情的提醒。

想到能早點回家，謝天謝地；想到黌宮圍牆外面，流浪教師多如過江之鯽，在育兒階段任務完成，半老徐娘在職場江湖搶到棲身之處，「天公仔囝」人羨人妒的，翻山越嶺擠車之苦，又算什麼呢？

車輪子緩慢滑動。腦中盤算下了車，先去補貨，明天早餐兒子喝的牛奶、老公喝的豆漿、浴室衛生紙、牙線、廚房的糙米、洗碗精……還有，晚餐要端出什麼菜呢？

腦筋馬達愈轉愈溜。

唉呦喂！今天不是博士班放榜的日子嗎。在學校竟然忙到忘了上網查榜。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十年寒窗，就是等待放榜這一刻呀。

下了車，無心添柴火，直奔家中書房，按下桌上型電腦開關鈕，顫抖的手指移動滑鼠，對焦、晃動、對焦、晃動……食指抖動壓下去。

摒住呼吸，眼球睜大，再睜大，看一清二楚，定格一秒二秒三秒。沒錯！錄取了。

坐五望六高齡金榜題名！搶到學制最高階學習許可證。腦中閃現心理學家一句話：傷心事告訴他人，傷心會減輕；快樂事告訴他人，快樂會增加。喔！喔！我快樂，我要更快樂。

環顧屋內，空無一人，上學的兒子還沒回來，上班的戶長還沒下班。

跳著走，抓起電話，回報鼓勵牽引我報考的前輩，共享狀元榮耀。撥回娘家報喜，大姊、三姊、小妹、大弟、小弟一網打盡。

鐘擺效應，月圓月缺。高亢之歡愉盪到最高點，彈回現實面，衝進浴室洗一把臉，窗外的夕陽不知何時已經回家了。

抓起菜籃推車，三步併作兩步，趕往福利社採買明天早上糧草。

晚餐準時開飯，撫慰倦鳥歸巢家人的胃，這是出閣女人的天職，是傳統婦德。晉升職業老婦女，四年級生，不敢或忘、不敢怠慢。迅速脫下上班衣褲，換穿主婦圍裙，施展千手觀音法力。電子鍋炊飯、電鍋蒸魚、烤箱烤肉，舉凡有插頭的電子產品，全部各就各位上工；瓦斯爐爐火全開。

水果盤、碗、筷……在烘碗機馬殺雞，髒衣物到洗衣機溜一圈，吊掛衣架上納涼。做了看不見，不做馬上看見，滴滴答答家事，給它暫時告一段落。

臭皮曩丟到床上，眼澀腳痠，翻過來翻過去。披戴博士生光環，是榮耀是壓力。近耳順之高齡帶職進修，挑戰不可能的任務，艱難辛苦之外，笑話是一籮筐。

「拿到全民英檢中高級／多益（TOEIC）七百五十分英語認證，妳可以上媒體，很好的勵志教材。」老公語帶玄機。

「人家降旗典禮了，你才要升旗典禮，袂赴市（台語）。」閨中密友詼諧嘲弄。

「這次刷卡算了，下次要拿全票卡刷，不能再用學生證。」公車司機一派寬宏口吻。

「我拿學生證給您看，我比我研究所所長年紀大，比學校的校長年紀大，嘿！嘿！」笑聲報復了老鼠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