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洪玉芬
踏入機場，鬧哄哄的人群，連外面的高溫也一併帶進，冷氣機遠踞一方，絲毫不起作用。大廳內，航空櫃台前擠滿了人潮，迎面就是檢查關卡，驗護照、機票，行李翻箱倒篋一一檢視，然後慢條斯理地放行。
長龍隊伍緩緩向前移，又來個檢查，這次是問話，搭哪家航空公司？行李裡面裝些什麼……
長期非洲來去，機場的海關經驗，多到三天三夜說不完。雖非關人生大事，所到之處，所遇之人，仍有冷、有熱，冷熱交匯，成水流，流入時光河。
機場，許多人生的悲歡離合在這裡發生，不管離開或歸來，有著不同故事。機場，代表國家門面，與機場相關的是海關，通關快速或便利，象徵著一個國家的進步與效率。在非洲某些國家，機場出入境，門裡門外，雖一門之隔，卻有兩樣情。或說，機場是一種另類的劇場，閉起眼睛，離境時的流程，像一齣戲，無劇本卻能緊湊地演出。
搭機，首先辦理check-in拿登機證。櫃台，看似近在咫尺，卻如隔著千山萬水般遙遠。隨著隊伍繞了兩圈後，冷不防一張大長桌矗立眼前，高度及腰，手持感應棒的安檢人員，眼神示意我把大大的行李箱抬上桌。皮箱沉重，心裡一番掙扎，是否求救特權？這次早早與自己約定，自己闖關看看。搬就搬吧，使盡了蠻荒之力，把皮箱扛上，安檢人員逐一翻看。衣服、洗髮精、吹風機、拖鞋，瞧一眼沒興趣就pass過去，最後他卻摸到一包東西。
麻煩來了，須沉著應戰。心想。
打開，是一團不起眼、磨損的鑄鐵東西，和一個破損不堪的電子零件。盤查甚久，任憑說破嘴無效，對方隱然無善了之意。果然不出所料，他開口了：「有什麼東西可以給我？」
這話因常有，聽得出弦外之音，跟倫敦的流浪漢伸手跟你要杯咖啡含義更深些。
「抱歉，我沒有什麼東西了，只剩一枝筆。」他收下我公司精美的禮品筆，仍不闔上行李箱。意識到麻煩真的來了，他繼續挑剔、找碴，我只好使出殺手鐧，以壯士斷腕的口氣，告訴他那是壞掉的機器零件，若無法帶出境，就給扔了吧。僵持不下，討價還價，最後我心不甘情不願地遞出兩張紙鈔，代替他原索求的五張。
一關解脫了，還有下一關。
好不容易隨著人龍擠進了圍欄裡，意味著離櫃台近了。櫃台上，等候登機證時，穿著背心的porter忙不迭地幫忙抬行李，暗喜機場提供如此貼心服務。當登機證握在手，轉身欲離開時，一聲「Madame」自背後響起，瘦黑的手伸長在我面前，討取他剛才的「服務費」，面對一個近乎乞憐的眼神，僅管有被強迫服務的不舒服感，當下還是無法硬起心腸說不。
到了驗護照出關，一大長桌，至少四、五人坐鎮，有人查護照，有人核對名字，逐一檢視完畢，才是海關窗口。等候良久，海關人員終於在護照上重重蓋下印章，心中大大舒了一口氣。別高興太早，且不，手提行李一過X光，馬上迎來一人，窮追猛打詢問，帶了多少盤纏？美金或歐元？這些檢查的人，有人形容如蒼蠅，嗡嗡嗡圍繞，趨之不散。好不容易擺脫了糾纏，來到了登機口，如釋負重，卻有全身虛脫之感。
海關人員之所以令人厭惡，大都是假借檢查之名，行敲詐小費之實。他們與旅客，彷彿是諜對諜的鬥智。旅客面對盤查每每被糾纏，若因過度驚慌或膽怯，便給予了對方予取予求的機會。公司有一技師，每次出國搭機，他心愛的平衡儀，總隨身攜帶以防託運摔壞，偏偏經X光時，總是嗶嗶聲響大作，惹人側目。一次，同樣尷尬的聲響發生，他緊張之餘，又因語言不通，就被海關人員活生生地從皮夾抽走歐元百鈔。從此，他犯上機場恐懼症，害怕一人單飛。
有個技師則相反，行李簡便到有如去郊遊。遇海關找麻煩，久久不放行，他一氣之下，口出台罵三字經：「╳╳╳，統統給你。」連行李也不要了，瀟灑轉頭做走人狀，海關人員一看傻眼，急急把他喊回，行李雙手奉上。這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精神，要學起來。
展覽團至非洲，進出海關，人人口袋裡捏著一小紙鈔，以防找碴時偷偷奉上。運氣好的，分毛不費安全過關；運氣不佳者，錢財損失，也破壞了心情，以為來到山寨土匪窩。沉甸的行李，內裝展覽樣品，出現在轉盤時赫然看見皮箱上畫了粉筆大╳，不明就理，出關時才知是檢查註記，盤查起來曠日廢時、天長地久。下回學聰明，隨身帶條抹布，趕快擦拭乾淨，消滅註記。
過海關被敲詐的種種不愉快，與當地朋友閒聊，沒想到他聽了反應極大，義憤填膺直說不能給、不能給，他疊聲的不能給，才了解所有的敲詐都是針對外國人而來。
有一次，從墨西哥返台，過境美國海關驗行李，高高的桌面、沉甸的行李，搬上去吃力。當下據理力爭，只是過境並沒要入境，檢查所為何來？高大帥氣的檢查人員繞過來，頻表歉意並溫和有禮地為我搬上行李。那一刻，憶起多次在非洲同樣的情境，兩相對照其落差，方了解旅行他鄉異地，只不過求得一種對人的尊重與安全感罷了。
海關代表一個國家門戶，富裕強國者，國門開啟，海關人員為檢查而檢查，理直氣壯；反之，一個國家若人民生活困苦，短了志氣，伸手與人討東西，需要很大的勇氣。生命何其莊嚴，活下去，是最好的理由。
有次旅行西非，坐在當地朋友車上，碰到警察臨檢，一陣咕噥後，只見朋友從口袋掏出紙鈔給警察，一副稀鬆平常樣子，引起我的好奇。經他解釋，這個國家貪官汙吏多，人民普遍窮，公務員的薪水養不活家人，所以逮到機會便求索小費。
從此，面對刁難敲詐的海關人員，若不是太離譜，我轉換成包容心看待。不同的國門，不同的待遇，我都盼望能順利通過、離開，安抵家門。不管旅程遠近，一抵桃園機場國門，自動通關的流暢，深吸一口氣，不禁心裡低呼，回家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