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盈君
陪伴我五年的手機失常了,它快速老化於三級警戒時,我依靠它更勝於書籍,也許那是我對外界交通的唯一窗口,所以被我頻繁使用。
裡頭存有多幀照片,我平日沒有整理回憶的習慣,遂令它們散亂,其中有我與同事的課表,兒子的成長史數幅,或他人饋贈的美食、衣物,或與我交感共鳴的風景……然而我很少再回望且大多拍下的是剎那的歡欣,留有的是感覺。
對我而言,上傳雲端是困難的,當日換手機,店員說:「這麼三四年的紀錄得花上一整天,你要不要平日拿過來,我幫你。」後來我的平日浪費在發呆、懶惰,令人精神匱乏的雜物上,距離手機店不到一里的路程,我走起來卻耗費近數把個月,也許沉積的往日太費心,我無從扛起。
手機持續癱瘓在我房間,它的睡眠愈來愈長,像是插胃廔管之待癒者,我見它如此,只得耐性倍增地為它不斷充電,直到它脹飽。
後來連照相功能都廢弛了。
我帶它更換心臟,於是尋到這間手機店,幾經修磨,深夜送往,隔日趁中午小休取回,取回後代用的心臟更不堪,它耗電力十足,那睡眠瀕臨死亡,我有些難過,那是在婚姻裡慶祝兒子平安誕生時前夫給我的禮物,當年我們選擇同樣型號同等的背色,一款登台耀眼的豆沙紅日籍機,他說選擇全憑我,後來他讓我自由重生也全憑我;然而兒子幾歲,手機就幾歲,似乎以此為記了。
我留戀手機不捨忘懷,也許為了簡樸,像被指摘的犬儒學派,丟卸杯子,朝那孩童大喊你是正確的,於是學著那孩子用雙手捧水就口、一飲而盡,彷彿見到真諦。
我也許執著在消費的萬花筒中尋求安適的可能,自以為是的清淡,偶爾伴隨豔羨他人的苦情,但也只是偶爾。確然一個人一生能擁有的身外物秤重量長後能有多少,都是負累啊,也莫非我只是為年老存筆退休金,而有此說詞?
但愈來愈深信物質多寡不能豐富我的性靈,在此,想起年輕失戀時買進許多化妝品後,性靈依然被掏空的蒼白無趣(廬山煙雨浙江潮)。
然而對舊物的依戀也是執著,對手機、對人皆是;於是朋友說:「你太念舊,必須斬除情思。」因此,我對他的糾結歷經半年方止,如今感恩他有序地撤退,否則我能倚軾望轍?
而我是否也要感激手機的哀嚎,那種,於塵世儲存太多記憶的負累,磨難,終於要畫下句點了,我對它說:「你工作五年,可以好好休息了。」
我於是在握有新手機時,也試圖刪掉永不再聯絡的人等,新手機像是喝下孟婆湯,遺忘前生。
可巧的是,後來我告訴店員,務必把舊手機中兒子的照片留下,其餘無妨——想想,終究還是有業力輪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