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禾月

發現家後面巷子的菜攤恢復營業後，今天，我第三次去買菜。剛好只有我一個客人，因此和新的年輕女店主多聊了幾句，順便打聽一下前店主阿桃的訊息。

「她到天堂去了！」

「啊，阿桃走了？到天堂去了？」

一時之間，過往種種浮現腦海。

慢慢走回家的路上，我站在一顆僻靜的大樹下，默哀了一分鐘。想著阿桃大大的鼻子、從來不笑的臉，以及那土土的、好像一直都在罵人的言聲話語，還真是「音容宛在」呢。

回到家，我跟先生說：「阿桃走了。」先生雖然一臉黯然，卻說道：「你以後沒有機會被阿桃罵了。」是啊！說也奇怪，阿桃就是愛罵顧客，而顧客就是甘願被阿桃罵。

其實阿桃賣的菜又多又亂，動線規畫也不好，可就是人多，早上十點前後菜攤始終熱鬧滾滾。也不一定是因為撿便宜，而是有一種特別的氛圍在那兒，應該說是「誠信」、「童叟無欺」，這種營商最基本、最高的原則吧。

買久了，大家似乎都知道，阿桃的利潤不過就是以勞務換取生活必需罷了。她會累、她認命、她抱怨，但她完全沒有生意人的算計，什麼囤貨、抬價，不是她的調調。阿桃不圖暴利、不騙人，每樣菜就是固定的利潤，也沒什麼薄利多銷的玩意，就是這個利，就是這樣銷，始終如一，沒什麼大道理或什麼堅持的理念。

三個多月前吧，聽水果攤老闆說：「阿桃中鏢了！」從此，那個時常擠滿了人、亂亂的菜攤拉下了鐵門。經過附近路口時，我總要往哪兒多看一眼，期待「榮景再現」，可是，總失望地收回視線。

以往由阿桃那兒買菜回家，我常會忍不住對先生說今天阿桃如何如何，邊說邊笑，最後自然會加一句：「阿桃超可愛、超好笑的。」先生說：「阿桃讓你那麼快樂，你乾脆把折疊椅搬到她店裡，坐上半天，應該會延年益壽喔。」

阿桃走了，先生的玩笑當然更不可能成真，就記下片爪，做為對一個陌生生命的追憶吧！

那一天，阿桃大聲罵了兩個人，也駁斥了我。

「託我買一箱菜，本錢六百賣她七百，扣除油錢我只賺九十元。早上三點出門載回來，連這九十元也不給我賺……」對著一位做餐廳生意的女人。

「明明說三把五十元，還問、還問，你們不要再告訴他了，買菜那麼囉唆，還是不是男人！」對著一位戴著安全帽、穿著雨衣的男子。

「我把她的菜拿過來一起裝進大袋子裡，也說我在生氣，我哪有生氣呀！」對著右手上的袋子被她用力扯下來的我。因為，我感覺她很用力，所以順口說了聲：「不要生氣喔。」

哈哈，我打從心裡欣賞阿桃的自在直白，完全不在意地一直帶著微笑。

阿桃最經典的話是：「這不是很簡單嗎？我算給你看！」是啊，她記得每一樣菜的價錢、她心算很快、她賣得便宜，這些都是她的驕傲。她是很有成就感的阿桃。

又有一天下午，菜攤客人較少，阿桃用跟平常不一樣的口氣說：「昨天，我看到斜對面那個路口，一個行動不便的老人家要過馬路，綠燈剩下一秒他還在路中間，我趕快過去牽他，可就是走不快。來了一輛進口車，年輕的駕駛叭個不停，我好急。我對年輕的駕駛說：你也不要這樣猛按喇叭，年輕人怎麼可以這樣，現在的年輕人都不會敬老尊賢……」她連說了三遍，所有在場的客人都聽到了，包含一位年輕人，我真擔心他聽了刺耳。

還好，年輕人繼續找菜問價錢，阿桃對著他說：「這些葉菜都是三把五十元，你可以任選三種不一樣的，這樣才不會吃膩，你愛吃什麼就選什麼。」雖然還是土土的，但她那自認為顧客用心的驕傲口氣，滿足而自信，鄉土卻充滿熱忱的服務！

阿桃走了，我想，一定很多顧客和我一樣想念著阿桃吧！謹以此文，向一位淳樸、自在的生命致敬，感恩她曾經帶給我生活的方便與精神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