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簡文志

邇來雨期甚怒甚驟甚重，河水濃濁漲天，像是蘇軾〈試院煎茶〉︰「蟹眼已過魚眼生」，快火烹煮的湯沸。然而，這急殺追弒的奔流，又像是髒瘡，噴洩溽膿；唯黃水依然激濺白濤，岸草維持各自鮮綠。

台灣活在平行世界一年餘，自築防疫孤獨國，依然歡笑道途，飲啄自如，逍遙行跡，出入無間。我們自豪冠絕寰宇，可以協助抗疫。世界亦此美讚台灣。

島嶼的不測風雲，如宮移羽換的變調，也只是瞬間，起落怪誕病毒破口的時刻。夜間行經醫院，停車場大型紅條帳篷蔽日切蔭，護理師束著瓷白素淨的隔離衣，彷彿看見口罩壓痕，依稀讀取面罩後堅毅抗毒的神情。帳下患者臥床，有的掛上點滴，形如脆弱枝枒；有的吮著氣瓶，卻沒有吐故納新的祈願感。急診室旁停著幾部精消體竭的救護車，患者家屬在路邊與街燈鑄成一體，汗水淚水與愛與擔憂一樣多。很幸運的在院側撿到停車位，進到院區提送小物。不安氣息使得腳跟泥軟無力前進，步伐緊黏地面難邁。恰遇兩位護理師擰著晚餐，指引防疫單一路線。她們神色自若，是安定的倩姿麗影，德容兼備的白衣天使。

每天下午兩點，中央指揮中心抑鬱的播報死亡人數、確診人數；說著理應是醫學的PCR、CT值、陽性、陰性，如今是日常詞語。

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街上的口罩比眼神亮麗，新時代的錦羅玉衣，儼然成為商機。戴上口罩，男人不剃鬍，保養用品賣量激降；女人不敷繪口紅腮彩，時尚話題黯淡；診所患者寥少無幾，醫生護士相依瞪眼吹鬚。雖然口罩鐫刻雙頰，我們的口舌憋禁不住，出現各種抗疫專家，惡毒流語狼奔，荒謬謠言鼠竄，真假有無難辨，頗有飛鳥驚蛇、嚇鬼唬神之效。

我們的話語充滿疑義。人類才是世界的病毒、宇宙的窟窿。我與亞澤、益源三人相約，悽惶地同赴診所。吃了近五十年的米水而歷知命之年，蓬頭殞齒，荒頂皺顏，老化的身軀等不及新冠疫苗，先接種肺炎鏈球菌保護衰羸軀體，也有安慰劑的效果。

世界發霉。氧氣十足鼎沸熱情的菜市場，可能是破口；端午節是熱區，如何奠祭汨羅江激昂葬吟的屈原。室內不能五人聚首豈堪酣語歡暢，戶外禁止十人群樂如何瘋痴癲狂。勿摸眼口鼻，多美好的感官，承受汙名；經常洗手，保持清新柔荑。

繭窩新店疫情熱區，趁便每周回佛光大學一日巡查系務，好暇地戴口罩打籃球，赴宜蘭買菜，探視家鄉高堂。佛光大學甚早啟動網際授課直到期末，學生出席踴躍，或有各自舒服的姿態；學校亦安頓在校學生，也以專車護送返鄉，甚至規畫免費線上暑期新生先修營。

保持社交距離，每顆心都是孤島。遠天晚霞映射，金染與墨暈交織，青山亮麗如泣。

依然每日晨起剃鬍，如常安定的儀式。

世界仍有破口，光亮總會進來，但是烏雲還不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