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含氤

一個國外的朋友聽聞台灣疫情，傳來訊息：「妳還好嗎？」

我很好。只是瘟疫蔓延，人心浮動，我也沉溺在這樣的不安中。身體無恙，心卻不舒坦。處在這樣的氛圍，做什麼事都混混沌沌不爽利，讓人更加心慌，彷彿置身於一個黑暗的甬道，見不到光亮。

我讀書、聽音樂、做瑜伽、靜坐，甚至睡眠，希望能讓自己安靜下來，努力讓自己與外界產生距離，卻都無濟於事。正當我愁苦於被焦慮的繩索綑綁無法掙脫之時，讀到一則簡短的故事：

有一個小和尚去問師父，他說自己不開心了，想知道怎麼才能開心。他的師父笑了，跟他說：「把不開心放下，剩下的不就是開心了？」

故事很簡單，說的道理也是佛家常見的「不執著」，但我對這句話反覆琢磨，詢問自己緊緊抓住的不開心是什麼？如果這個不開心的原因是我能解決的，那就想辦法解決它。倘若不是，為何還要苦苦背負這樣的重擔？

放下無能為力的不開心，也是做自己內心的主人。於是我試著看一些過往拍攝的美麗照片，想一些曾經的怦然心動，並提醒自己要對未來有希望。

世界上有很多種等待，其中有一種是來日可期。我想起一個遠方的友人，曾說回台灣要與我見面，從他跟我說過之後，我就期待著，期待有一天世界重啟，我能如願再見到他。還有在西安認識的姜黃，我們約了一起到五台山看唐代佛寺，看佛寺前的那棵百年銀杏。還有西安小屋的歌手們，我允諾再去時會帶好吃的台灣名產去謝謝他們幫了我一個忙。此外更多的是我已做好的旅行計畫：要去張掖敦煌，去西安大興善寺，還要去吃油茶麻花、醪糟雞蛋、丸子砂鍋……

有想見的人，想去的地方，想吃的食物……想起這些我心底開始微微閃爍著光亮。既有過往可憶，又有來日可追，我怎能低沉？怎能心焦？

那麼此時的閉門蟄居就當成養晦，是退守待時，是養好自己的心，以待來日的繁花似錦。我覺得這裡的「心」，就像《薄伽梵歌》裡說的「靈魂」，書中有一段話我很喜歡：「靈魂永恆，不生不滅，滅壞的只是物質軀殼。」

所有的物質都會毀壞，病毒是，人身也是。唯有保持正念與光明，讓心柔軟而堅韌，才能刀不能砍、火不能焚、水不能淋、風不能侵。

養晦，也是讓心安靜。安靜並非什麼都不做，而是選擇獨自面對自己，並含藏敏銳的生命力。人若能善念多於惡念，就能體會生命的美，同時也能創造出對未來的熱情。這些全由心造，不需他人給予。

而讓心安靜下來，唯有持守樸素。

樸素有另一個相似詞——「簡單」。用簡單，幫助自己回歸本心。簡單的思想、簡單的行為、簡單的飲食、簡單的人際。思想上，沒有過多的欲望；行為上，安守本分不給他人添亂。而飲食不複雜，會讓身體潔淨；人與人之間若能彼此體諒，也就沒有利益與情緒糾葛。然而這種種的最簡單，卻也是種種的最不簡單。簡單，既是樸素，也是生而為人的本來面目。

如今遇到外在的困難，是讓我們知道事情還可以做得更好。當內心浮起負面情緒時，其實也是讓我們知道，自己並不完美。

那麼，如果外界的事物會讓人囿於偏見、恐懼的牢籠之中，是不是能自覺地設法遠離？讓自己與他者之間產生一個客觀的距離，也讓自己對耳目所及的所有訊息做出理性的判斷。用冷靜的覺知護持心湖的澄澈，畢竟混濁的水塘，倒映不出湛亮的明月。

想起有個朋友跟我說，在櫻花盛開之後，會有一段時間花葉並存，也就是櫻花漸落但尚未落盡，枝上已長出嫩綠的新葉，這時期的櫻花又稱做「葉櫻」。

葉櫻，代表著曾經盛大華美逐漸褪盡，新的葉芽又再一次地輪迴。知道春盡夏來，物質沒有恆常，只有此消彼長規律。當我們接受這樣的規律，很多事情也許就會豁然開朗。

如果瘟疫尚未平息，那麼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安靜平和地等待。這是對當前處境的婉轉抗議，也是對更好的自己隱隱嚮往。

相信來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