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天慈

學霸或學渣都不重要，只要不停學習，都能活出屬於自己的精采，享受這遊樂場課堂，並在人生跑道上得到喝采。

從小家裡從沒在課業上要求我們什麼，成績好壞在我們家從來就不是個上得了檯面的話題，完全比不上哪家餐廳好吃，哪家書店出了新書這樣的話題能吸引家人的興趣。學業上我們一向是自己搞定，然後好壞自己負責，要補習、要家教也是自發決定，家裡可以提供支援，時間上安排好就好。但在品格培養和禮儀訓練上，卻對我們訓練嚴格，從沒少要求過。在奶奶家吃飯可是件大事，擺好碗筷是我和姐姐兩位小童工全權負責的工作。有幾個人，誰坐什麼位置，碗筷、碟子、餐巾紙放正，兩根筷子高低齊平，都不得馬虎。長大後有幸去米其林餐廳吃飯，看看這些擺餐具的細活兒， 我可是從小受過訓練的，對此並不陌生。

除了餐桌禮儀，在我們家身體健康也很重要。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小姑卻來了個創舉，有次暑假，居然幫我們請了個家教老師。小姑從來不過問我們的課業，怎會心血來潮主動給我們請什麼家教？不是數學，也不是英語，更不是她專長的中文，而是爺爺最重視的體育！這對年幼的我來說可是個晴天霹靂，說好的在家吹冷氣、看漫畫的暑假，怎麼就這樣每天被活活拖出門上課？

開始是幾個簡單的熱身動作，拉拉筋，了解一下平時的運動習慣，其實我們根本連散步習慣都沒有，只是偶爾跟爺爺去公園，在鐵欄杆上爬上爬下，溜滑梯，盪鞦韆，運動量極小。

第一堂課只是試水，讓我們知道什麼是自主運動。先來二十個仰臥起坐，我們在草地上躺下，輪流壓著腳，慢慢地用小肚子把沉重的身體拉起，老師在旁邊數著數。我心裡想起中午奶奶做的青菜煨麵，還有早餐的紅豆麵包，肯定都在腸胃裡混在一起翻滾。生平第一次感覺自己的頭好重，怎麼拉都黏在草地上，一動也不動。再來就是重頭戲──跑步。田徑場的跑道跟我真不熟，那麼大個圓，一步步跑了幾圈，轉得頭都昏了，彷彿腳上掛了千斤重的石塊。訓練需要堅持，大熱天的暑假，我本該趴在客廳沙發上，畫著小姑送的那一大本叫《我的童年》的空白書，完成我的曠世巨作，畫出自己的童年，怎會滿身臭汗，黏答答地在這兒被烤焦？小小年紀的我只想衝去街口買橘子口味百吉冰棒，還有趕快回去跟小姑說我再也不要上體育家教課了。

學渣有獎

小姑在我們童年裡說過最出名的一句話就是「你們考最後一名，就有獎。」這句話一出，常常把旁邊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都給嚇壞了。這倒轉的思惟，像是倒著跑步的人生，不求最快，只求不同視野的愉快童年。然而，這種顛覆了固有求學觀的打賭競賽並沒有想像中容易。

我在心裡盤算著怎麼拿到小姑準備的獎品，真得好好擬個「不讀書計畫」，設定個小目標，先退後十名，再二十名，再三十名，一步步朝最後一名的寶座努力前進，不對，應該是倒退。每次考試時，老師那尖銳的眼神，再加上道德感驅使，我不得不誠實作答，怎能明明會答的試題裝作不會答？這是對辛苦出題的老師不尊敬呢！然而這場競爭，班上的對手可不少，一個個虎視眈眈，不念書、不做數學題、不記單詞、不背課文、上課睡覺，連閉著眼睛都會的公民與道德都可以考個不及格的「好」成績，真是個中能手，我自嘆不如。我的「強項」只是記不住文言文課文，數學題和我關係也不太好，其他就沒什麼競爭力了，成績老是在前幾名徘徊，一個不留神，還跑進前三名，離得獎的最後一名目標愈來愈遠。

小學班上有五十幾位同學，要考到最後一名和第一名，難度同樣都很高，還得算得準，一名不差，小姑也真是會出難題。

有次我拿了成績單回家給爸媽和奶奶看。小姑在旁把玩著她在各地收集的石頭，嘴裡哼著不成調的音符，一眼瞥見我的成績單，搖搖頭，失望地說：「又是九十分，你什麼時候才能考個最後一名回來，給我開心一下，我帶你們去吃仙草冰或愛玉冰。」可是事與願違，我又再一次讓她失望了。不怪競爭對手太強，只怪自己能力不足，有負所托。前一和後一都做不了，只能做個平凡的中等生吧！

從小做班級後段學生的小姑， 在《鬧學記》裡曾說希望教室就像一個遊樂場。她努力在我們這兩個小孩身上實現這個夢想，從田徑場到教室，處處希望我們找到歡樂，享受學習。我們這兩個孩子也在她為我們建構的遊樂場裡開心地寫下童年的回憶故事。

這個學渣獎，我終究還是沒能得到。其實小姑也就是讓我們明白一個道理，她總是用好玩又有創意的方法來啟發連很多大人都不明白的道理。從小喜歡一個人閱讀的她，從來和學霸無緣，在學校也不是討老師喜歡的學生，在那個年代受盡委屈。長大後我才明白沒有什麼學霸和學渣，全看你的專長在哪兒，興趣在哪兒。在數學上的學渣，可能是語文學霸，反之亦然。高分就能稱霸，少幾分就變成渣了，其實「霸」和「渣」的差別也不過是排序方向和觀看角度的不同而已。人生在世，則是點線面、長寬高，甚至是四維空間的集合，是多維度的呈現。好與壞、對與錯，豈是一條直線上誰先誰後就能簡單評斷的？只要保有一顆愛學習的心，都該頒個獎項給自己鼓勵一下，不管你是學廣場舞的大叔大嬸，還是學走路的三歲小孩。學霸或學渣都不重要，只要不停學習，都能活出屬於自己的精采，享受這遊樂場課堂，並在人生跑道上得到喝采。

（摘自《我的姑姑三毛：三毛逝世三十周年紀念發行，收錄從未公開的祕密趣事、珍貴照片》，時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