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簡文志
半溶半消的世界,將生活蝕齧回母胎原型。病毒毀滅式延飽虛無空間,膨脹的、驕傲的、高尚的文明瑟縮愕恐失態︰鎖城,灼心,封眉,歛靨。
午後,烏雲欺凌地面,眼前即景盡是灰燼天色。突地抖落一場大雨,雨勢點放如覆蓋薄紗,街道仍有車流,像是一首詩悄悄的進行。雨勢未曾淹滅嗆殞病毒,依然流竄空氣中,寄生旁側陌生人體內。
別說愛在瘟疫蔓延時。《愛在瘟疫蔓延時》(El amor en los tiempos del cólera)與《百年孤寂》(Cien años de soledad)都是拉丁美洲魔幻寫實主義大師馬奎斯(Gabriel García Márquez, 1927-2014)的名著。《愛在瘟疫蔓延時》寫的是苦愛如瘟疫,如絕症;我們的疫情也是一種愛戀,是人類自戀自詡,萬有中獨尊。
《三國志》中,曹操因為軍隊疫情而退兵,「時又疾疫,北軍多死,曹公引歸」,不是如小說鋪排的扣人情節;唐宋時期,史書記載「大疫」頻仍;《明史》載崇禎十六年至十七年,京師大疫,朝染夕亡,死亡枕藉,十室九空,甚至戶丁盡絕,無人收斂,死者無計。以此,明朝滅亡,瘟疫居功。
歷史告訴我們,人類經歷幾百次大型疫病。歷史像是虛構中的小說,場景虛實,人物扁平,如大衛.洛吉(David Lodge, 1935)《小說的五十堂課》(The Art of Fiction)以小說創作中的開始(Beginning),困境(Aporia),揭示人生如虛構的本質與晃蕩。
晃蕩,正如拉丁美洲魔幻寫實文學,狂飆的寫作爆炸親歷記,我們正親炙病毒炸彈。從河北武漢開始。巍峨醫師李文亮,吹哨者兼殉道者,發現天降死禍的祕密判書。然而,病毒的新冠依然滋長。雖來日可期,然靈魂枯槁死寂,隔離中的騷動,依賴堅定的信仰。餐桌矗挺一方隔板,保持透明距離,預防美味逸散;口罩遮住半臉,猶似南朝半面妝──《南史.後妃傳》云:「妃以帝眇一目,每知帝將至,必為半面妝以俟,帝見則大怒而出。」南朝梁元帝蕭繹獨眼,愛妃徐昭佩以半面妝譏刺。
我們的半面妝透露喪魂失魄的眼神。可喜的是酒精比美酒迷人,體溫計量出猜疑心,咳嗽測出人性距離︰你有些疑似症狀,他可能確診隔離。排隊快篩,篩出情感親疏,可是情感禁不起快篩。勤加洗手揉淡人際濃度,請勿隨意外出,謹慎蝸居,禁錮眼神。
生活仍有光亮。躉居的美好,世界慢幽嫻雅。筋骨依然鬆暢,也許搶了些食物囤積,也許聲音與能量生滅。也許可以喝屠蘇酒驅邪,撒鹽米除煞,糕模印四獸,吃四獸糕甜點,掛靈符,煉鼎丸。
可能都無濟於緩疫。病毒眾志成城,拆卸人類成碎片,一城防一城,一心猜一心,心神不住不見。
新冠病毒給了人類不只一點顏色,每個人心裡蒙上暗影。黃大煒歌曲〈讓每個人都心碎〉︰「城市一片漆黑」,白晝比夜晚還漆黑。
記疫,在一起,唯有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