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雲英

旅美三十年的朋友回台省親，我們相約黃昏後。

餐廳高朋滿座，兩個小男孩在走道追逐嬉戲，與拿著托盤裝滿食物的大人擦身而過，險象環生，令人捏把冷汗。朋友搖搖頭，為什麼這些家長都放任不管？闖禍了怎麼辦？不料一語成讖，她端起咖啡正欲飲下，奔跑的孩子撞上她椅背，潑灑了一桌，肇事者對她吐吐舌頭，一溜煙跑掉；她起身欲開罵，一位面容慈祥的老婦頷首為禮道歉再三：「小孫子不懂事，請多包涵。」而精力充沛的小男孩仍在一旁事不關己繼續追趕跑跳碰，朋友不解：明明是孫子闖禍，為什麼道歉的是阿嬤？

鄰居帶寶貝金孫來串門子，我倒了杯果汁款待小客人，他一接手便仰頭喝一大口，剩餘就往沙發傾倒，我張口結舌來不及阻止慘案發生，「沙發說它也想喝果汁。」他說得理直氣壯。鄰居滿臉愧疚，她高齡產婦的女兒好不容易生了這一胎，兩家人都寶貝得很，小孩被寵得無法無天，像一匹脫韁的野馬，就只能期待日後上學讓老師馴服。那萬一馴服不了，不就成了唯我獨尊的街頭小霸王？

曾聽過這麼一句話：「沒有孫子盼孫子，有了孫子成孫子，不見孫子想孫子，見了孫子怕孫子。」現代人晚婚加上少子化，當上爺奶大都有了年紀，為彌補年輕時專注事業、無法全心全意照顧子女的遺憾，心中缺少的那一塊，就由寶貝孫子來填滿，爺奶重拾天倫之樂，疼孫當然無庸置疑，孩子打小就懂得察言觀色，爺奶的寵愛竟成最強大的免死金牌，連道歉的話都有人代打。

我家小多蜜從四五個月就愛吸吮大拇哥，經常吸吮得嘖嘖有聲，胸前一片溼漉漉，我一見就遏止，並揚言要在手指塗辣椒醬嚇唬她，後來看到一篇醫學報導，專家指出若口腔期無法得到滿足的嬰兒，長大後會缺乏安全感，容易養成依賴、退縮、焦慮的性格。如此茲事體大，嚇得奶奶我趕緊痛改前非，現在六個月的她想吸吮手指前，會假裝在下巴磨蹭半晌，看我沒怒聲制止再塞入嘴巴，把小嬰兒嚇成這樣是我不對，於是我趨前畢恭畢敬喊聲「對不起」，她笑得花枝亂顫，許是原諒我了，立刻再補上一句「謝謝多蜜小人不計大人過」，看奶奶唱作俱佳，她更是笑不可抑。

我希望她能夠熟悉道謝和道歉這兩個字眼，將來必要說出時，自然琅琅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