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涵妮

時隔三十六年，家裡再次出現手搖式刨筆器，這一次，小主人是八歲的寶貝。手搖式刨筆器於我，不僅僅是一種文具，它承載著我那些回不去、忘不了的童年回憶，還有不為人知的卑微。

小學一年級那年，我看上了百貨公司文具部架上的手搖式刨筆器。在那個物資不豐的年代，這些華麗的文具屬於奢侈品。家裡的日子過得捉襟見肘，初懂事的年紀，不曾開口向大人要求什麼。每回逛（就純粹只是逛）文具部時，殷切的眼神總是停留在手搖式刨筆器良久，彷彿多看一眼，無聲的盼望離實現就不遠了。這也許是我人生第一個「望梅止渴」的體驗。

不久後，爸爸終於察覺到我異樣的目光，他把架上的刨筆器取下端詳，嘖嘖稱奇，並承諾遲些日子領工資後會買給我。如此精美的文具必定價格不菲，我以為爸爸只是隨口說說，不敢當真，也不曾用哭鬧耍賴。卻沒料到，奢望也有成真的一天。

爸爸沒有敷衍我，領了工資後領我到文具部親自挑選。帶著滿懷的興奮，我沒有昏了頭，選了架上最小巧的刨筆器；年幼的我，以為最小的應該最便宜。爸爸望了價格一眼，微笑付了錢。

到手的粉紅色手搖式刨筆器，是我生平第一個昂貴文具，也是第一個「奢侈品」。從此，削鉛筆或彩色筆事半功倍，尖尖筆頭寫的字或彩繪的圖畫更為細緻。

彼時，班上同桌的男同學L個性異常執著，只要鉛筆或彩色筆頭稍微變圓了，定要第一時間削尖；我和他正好相反，筆頭鈍到不行才削，物盡其用。雖然受不了他的浪費，我卻不動聲色，只因他有揮霍的本錢，不似我一身寒酸氣。

L家境富有，用的是三十六色的盒裝彩色筆，與我的十二色相對比，更加繽紛奪目，同學們經常想方設法向他商借。L總是論交情出借，也有些同學刻意討好或以其他物品交換，只為接觸那繽紛的色彩。

至於我，對三十六色的盒裝彩色筆自然打從心底欣羨，卻不必巧言令色，L就會特別優待，任我取用。當然，還是有條件的，上美術課時，擅長繪畫和手作的我，必須在他無從下手時助上一臂之力。

除了彩色筆的數量之外，反映各人家庭背景的，還有蠟筆的品牌。

我一直都用動物牌蠟筆，顏色不夠明亮，筆觸也不夠順滑，就只有價格特別親民；不像L的名牌蠟筆，色彩飽和度高，疊色效果佳，隨便怎麼畫都好看。那時我才明白，圖畫得再美，上色技巧再好，若沒有優質的工具，成果還是會大打折扣。長大後，我始知這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如今，手搖式刨筆器是再普通不過的文具，電動刨筆器才是最時尚的選擇。為寶貝選購手搖式的，說到底，還是自己想要重溫舊夢。至於兒時那個粉紅色的刨筆器，一直陪伴著我到高中，外殼破損了，削刀裂開了，手柄也脫落了，服務超過十年，可謂「鞠躬盡瘁」。

現在為寶貝刨筆時，我發現自己還是抗拒尖尖的筆頭，一來恐怕對寶貝造成無心傷害，二來多半就是兒時習慣使然，莫非，這也是一種童年陰影？即使，我已經告別那個巴望著架上昂貴文具的孩子，很久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