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耘之
從內洞森林遊樂區往信賢步道口而去,一個場景映入眼簾。
小小青草地上,幾個孩子輪流盪著鞦韆,漾著天真。那是信賢種籽實小的校園,我看著看著,記憶的切片已不請自來。
「把葉子夾在課本,久了,就會變成蝴蝶喔。」
「真的嗎?」
下課了,我們站在低年級教室後面一排正開著粉紅花朵的樹林子下方,摘下一片片羊蹄狀葉,我信以為真的夾入課本,國語數學自然每本都給夾上幾葉,期盼哪天葉蝶從課本翩翩飛出。過幾天,我便翻看一下,看樹葉變怎樣了,想像的蝶要孵化了沒。
升上三年級,換了教室,我忙著找喜歡的月曆紙為新書穿衣,沉浸在翻看新課本的喜悅,竟把那些葉蝶忘得一乾二淨了,直到幾十年後在孩子就讀的都市小學看到相同的樹,才又想起來。
憨憨呆呆的年紀,進入一個快樂校園;又憨憨呆呆地畢業了,不曾想過往後會百般懷念。
那天,走入九二一大地震之後重建的校園,彷若置身陌生場域;校園明明離家不遠,卻若遠在天邊。我努力在腦海重建那個小而歡樂的園地,但所處位置景象與舊時印象既重疊且扞格;虛實牽制步伐,常得刻意停下來專心想像,拼湊,直到遇見那兩棵樹,終於找到座標,知曉站立之處。
芒果樹,在入校門後的成排教室與操場間的空地上,我就讀時就已是老樹了,如今更顯蒼茫。平常日子裡,下課了忙著奔跑,搶溜滑梯,排隊等盪鞦韆,鮮少注意它們的存在。但到下學期可不同了,草地偶有早熟果掉落時,學校便央學生一起來,校工伯伯持長竿打果,我們在下方草地撿果,好一幅校園採收樂。
採收樂可不只這一樁。學校還種菜。三四年級負責管理花園,五六年級負責管理菜園。身為農家子弟,平日在家就得幫忙農事,但上學種菜,苦差事變新奇變有趣了,真個一樣種菜兩樣情。有一次,空心菜生產過剩,學校營養午餐消化不了,老師竟要我們各帶一把回家,不管家裡是否也種著空心菜。同學們於是各拎一把菜走出校門,如今想來,那畫面依舊明晰。
民國六十年代,置身縣境裡第一個試辦營養午餐的學校,校內自產的白胖饅頭、濃香豆漿,廚房後方圈養的豬,我們種的菜,一小塊我至今搞不清楚是啥的奶酪類方塊物之外,果園裡的荔枝,園旁池裡的魚,採來的芒果,都是我們的盤中飧,意外的驚喜。
轉個彎,一棵柳樹傍著小湖垂長,高聳木棉矗立草地上,那是大理花雞冠花曾經奔放的花園位置。「哇,老榕還在。」另一棵不畏地牛依然安在的樹吸引了我。畢業前夕,老師為我們拍紀念照,幾個好朋友穿著黑色百褶裙配卡其上衣,爬上教室後面的它,或蹲或坐或站,然後一聲喀嚓,永恆定格,未拍過照的我留下此生第一張照片,一張黑白但收束無數色彩的相片。
告別眼前的天真,一隻隻由記憶破蛹而來的蝶,繼續在心裡翩然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