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靜夜微雨
疼痛時我聽見你說,只要再忍忍,壞的神經抽離以後,霾霧就散了。我卻彷彿被判了死刑般恐懼著,通過長長黑夜隧道,雨絲微脆的溪堤,一樣陰鬱迷茫交叉籠罩,沒有光亮撫慰,黎明尚很遠。
七歲摔在小學操場旋轉地球的遊戲中,只知一陣暈眩後,抵住石頭的下巴含著一口血,那個鳳凰花開得極美的校園,畢業後僅僅回去一二回。恩師帶我跳土風舞、指導作文的記憶,歷歷在目;同樣是飛翔,但前者晦澀,後者是療癒的能量,帶我衝刺坎坷險峻的成長河谷,即使牙齦摔壞面貌平庸,感恩上蒼給了我顆向陽的心。
姊姊因那次意外挨了母親幾棍揍,而膽小的我卻在牙科阿伯那間窄小診所內,鬼哭神號不肯打針塗藥,令父親煞費苦心。然後是分屬不同時空的兩個牙患劫難,憑兩萬元重建的一排假牙,並不漂亮,我因此忿忿地不再照鏡子。
某年,牙周病與蛀蟲開始侵蝕神經,鴕鳥的我仍然不肯拔牙。某次,啃玉米時連假牙也啃斷,乃體悟,人算不如天算,存僥倖心、莽莽撞撞遊走在驚濤險浪的大海紅塵,不遇風浪也得翻幾次船吧!
從2020跨越到2021,只剩月餘功夫之時,我漫不經心數算,三十天或四十天是一個象徵性的流水符號,如同牙齒從無到有,又回歸於無。它們曾堅定站立如一列士兵的陣容,捍衛口腔,助我咬嚼,淺嘗食物中每絲飽滿芳香的餘味。
歲末不是終點,如如不動的儀式尚未能進行,感恩它陪我熬過疼痛麻痺的階段,為我留下幾枚不朽的金色徽章。或許某些珍貴的再也難以復活,只能循原途片面性復刻,白光閃亮的歲月注定走進歷史,往返醫院診療所的那段路,似乎很長,長得虛脫長得絕望……
密密麻麻寫著預約行程的桌曆表格,也告知節氣的推演,秋分、寒露、霜降、立冬、小雪……每個胭紅圈印,都彰顯一次跨越性的環節。「等健康恢復就緒,我要再去一趟阿里山,去賞賞櫻雪紛飛,和祕密森林裡的梨樹精靈說句體己話……」迫不及待地,將薄弱願望透露給主治醫師。「辛苦了!」她說。我彎腰頂禮哽咽答謝。
阿里山看日出、花東鐵道之旅──這小小的期許,令我在哀歡糾纏的夢魘間,產生無比大的信心,也讓我接近終點站的一刻,笑出兩行釋懷喜悅的淚水。「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不就是苦盡甘來的最佳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