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素娟

再見華媽媽，倏忽二十年已過。這些年非不得閒，而是該如何跟一面之緣的她，說我常常想念那斗笠布巾下的神采？

二十年前華媽媽曾送蔬菜、香蕉到南華來，那時學舍住了十幾位研究生，除在梵、巴、藏等必修的語文中苦苦掙扎，在似懂非懂的義理中瞎子摸象，還得輪值典座行堂、灑掃庭除。華媽媽開的貨車剛停好，招呼的同學見到十幾簍香蕉，連著兩聲喟嘆：「哇！噢！」第一聲顯然是讚歎泛光的漂亮水果；第二聲則似乎隱藏著「哎呀！剛好輪到典座，這麼多香蕉如何是好」的焦慮。

華爸外表粗獷心卻細，竟立即體會第二聲的隱微含意，迅速地說：「不好處理嗎？那我們載回去。」話音未落，華媽媽扯了扯華爸的衣襟，笑著說：「還是留下部分，其餘師父要轉送哪裡，我載過去。」早忘了香蕉如何處理，倒是留下了華媽媽急智的鮮明形象。

那天晨跑，聽到幾個婦人聊到婆媳的千古難題，猛然想起，華法師曾提過，華媽年輕時照顧中風的祖母，常傍晚從田裡回來，以最快的速度洗去身上的塵土，便抱起祖母趕公車到市區看醫生，醫生得知兩人是婆媳而非母女，對華媽豎起大拇指；還有，曾經祖母要將養的雞捉去給叔叔，華媽為了不讓先生與婆婆起衝突，交代說：「好，但要等我們出門後你再去抓。」對比幾個婦人口中的婆媳過招，華媽媽的形象不自覺更形高大，當下立意去看看她。

這天華媽媽為了等我，就不去賣菜了。是的，八十五歲的華媽媽，仍維持數十年來務農的習慣，每天三點半起床，誦部《阿彌陀經》之後就到菜園勞動，隨後踩著三輪車去賣菜，無論何種瓜果菜蔬，日日供不應求。華媽媽說熟客都知她種菜不用化肥，而是澆灌以豆粕加黑糖蜜的自製酵素，所以特別鮮甜。

說菜園，其實是利用田園的邊角，華媽媽解釋說為什麼豇豆架搭在水溝上，因為利用溝面才不會占太多耕地；絲瓜棚要往邊坡上架，不僅利用地面落差且不浪費坡地；為什麼秋葵要與空心菜同區、茄子旁邊種地瓜葉，因為所需肥份不同作物就不會搶肥，且一高一低互不影響。說得頭頭是道、條條有理，難怪孔子說「吾不如老農」。

與華媽媽邊挑被蟲子吃得坑坑疤疤的豇豆，邊聽她娓娓講著身為長女，十幾歲就因喪父而須負責一甲多地的耕務；為還公婆留下的債務，日日起早摸黑俯身向土；說著因家境而無法讓女兒讀書的遺憾；也補充說當初帶婆婆看病時，都須請公車半路停車，讓她先到相熟的店家借五元十元，才有錢看醫生。說著說著笑瞇了眼，說市場裡常有人問她用什麼保養品，為何八十多歲還容顏有光，她說自己都用佛陀牌。

看著怡然的華媽媽，感動莫名，眼前彷若是菩薩示現的農婦，一生和氣勤謹地用佛陀牌的純淨法水，洗得身心淨如蓮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