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雯彣

年輕時，我喜歡他的爽朗，他欣賞我的文靜，個性南轅北轍卻互補的兩人，從甜蜜的交往走入婚姻。然而，當朋友問起：「你們四十年的夫妻生活，還能一起同出共進，難道不會膩嗎？」這可真是如人飲水的大哉問啊！

兩個兒子相繼成家立業，退休的兩老處在「我眼中有你，你眼中有我」的小小「視」界裡，都不想再委屈自己去遷就對方，一個不小心很容易擦槍走火，若想相安無事就必須動腦筋找出協調的方法。

想到父母曾經歷過對日抗戰八年「以空間換取時間」的高招，我倆決定效法，但換了兩個字：以空間換取「自由」。我們劃分好地盤，外子到頂樓空地種植他強調有經濟價值的蔬菜瓜果，我選在陽台栽植多樣的繽紛花草，互不干擾；老伴到客廳使用電視大螢幕，觀賞兒子幫他安裝手機直接傳輸收看的政治驚悚影集《醜聞》，還有體育、麻將競賽等頻道，我則窩在書房看看書、練練琴，或用平板收看美國喜劇影集《摩登家庭》。

空間雖換來了自由，但在同一個屋簷下的老夫老妻，各自蒙上我執的習氣，忽視了兩人當初因互補個性才會互相吸引，如今他說我做事太隨性缺乏效率，我又嫌他個性急常影響了生活品味；他說餃子肉多菜少好吃，我偏好菜多肉少的好滋味。總之，兩個人的價值觀與喜好不同，在生活裡一些不能同步的小事，如粉塵般累積堆疊著。

那天早上九點，我如往常一樣坐在餐桌前專心閱報，老伴已從市場買回前一天說好要包四季豆包子的配料。他一踏進門，連一口水也不喝立即進廚房，將清早從頂樓花園採下的四季豆及蔥洗切起來。習慣早上閱報的我正被副刊好文吸引著捨不得放下，耳邊傳來愈來愈刺耳的剁菜聲，直到他突然對我吼著：「拖、拖、拖，要等妳的包子出籠，天都黑了，還吃什麼啊！」我的眼光快速瞄過一篇文章的精采結尾，依依不捨地擱下手中報紙，小聲嘀咕著：「有這麼急嗎？」

不得了，這句話被汗水淋漓的他聽見了，這位喜歡下廚的男人立刻變成一隻噴火龍，火花四射，連幾十年前的舊帳都混在一起絮絮叨叨。吐完不知道說了多少遍、春風吹又生的怨氣，他人也累了，才悻悻然去休息。

我的心情當然受到影響，但剛才在報上看到一句：「不為境轉才能轉境」，心想，包子何辜啊？於是靜靜一個人去發麵、揉麵糰、和餡料，等蒸好包子要取出前，想起老伴曾提醒不讓包子扁掉的祕訣：「先關火，靜候三、五分鐘才可掀開鍋蓋。」果然，灼人熱氣散去，呈現出一顆顆飽滿的四季豆包子。

熱騰騰的包子彷彿在告訴我，所有的事情都會如鍋子裡的熱氣般散去，婚姻的相處正如蒸包子，想要讓發得很好的包子不塌陷，關鍵就是「熄火」，先讓蒸籠裡的熱氣自行釋放。氤氳中，我看到一對胼手胝足帶大兩個兒子，現在多了三個孫子的爺奶，想想也真不容易，兩個這麼不同的人，攜手走到被稱為璀璨紅寶石的四十年……

退一步海闊天空，管它什麼相處膩不膩，別自尋煩惱了，現在就去喚醒老爺。我了解這位向來以家人為重的老伴，火氣來得急也去得快，休息過後，嘗到我倆合作完成這籠外皮鬆軟有彈性、內餡散發四季豆鮮味的蒸包，他一定會滿意的！

（本文由「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提供https://www.facebook.com/TWLA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