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雯彣

日前參加了一場溫馨的黑膠唱片聚會，百歲高齡的留聲機，在女主人珮如輕輕轉動下，喚出有溫度的聲音，瞬間讓我回到民國五○年代的童年。

爸爸帶著媽媽、我和弟妹到南投縣魚池鄉的中學教書時，我才五歲。他和新認識的同事施伯伯，一來因同姓，二來兩人都是從浙江來到台灣，親上加親，雖然年紀相差二十來歲，卻馬上結為莫逆之交，情同手足。九歲那年，爸爸調職苗栗竹南中學，施伯伯也調至南投中學，當時要從南投到竹南，必須坐客運到台中再轉乘火車，非常不方便，但施伯伯仍不時會抽空前來探望我們。

剛搬到竹南，一家六口人擠在學校暫時分配、十坪不到的宿舍裡，爸爸一人教書的薪水當然是入不敷出，得靠媽媽日夜幫人做裁縫貼補，才勉強讓我和弟妹衣食無虞。雖然平時我們的零食只有媽媽手作的炸麻花，但我們有耶誕老公公──施伯伯，只要他一出現，就會有一大盒甜甜的、可嚼食又可吹大泡泡的「白雪公主泡泡糖」，或是珍貴的水果。

有一次，施伯伯帶來一大把像是龍眼的水果，外皮不同，個頭比較大，果肉更飽滿，爸爸說：「這是台灣才剛剛引進種植的荔枝，是有錢人家才吃得起的水果唷！」我和弟妹一人分到三顆，最多五顆。我小心翼翼剝下最外層帶刺的粗糙外皮，留下內層的白色薄膜保護剔透的果實，等到它變成褐色如蟬翼時再輕輕撕下，一小口一小口享受那多汁的果肉。

十一歲那年暑假，施伯伯特地來竹南帶我和大妹到南投玩。鮮少出門旅遊的姐妹倆，穿上媽媽買的新皮鞋，跟著施伯伯搭乘速度很快的「觀光號」火車，車上不但有冷氣吹、有報紙看，還有觀光號小姐送水、送毛巾，這實在是太高級的享受了！不必急著上車搶位置，不必蜷縮身子躲避查票員，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可以昂首闊步拿著屬於自己的車票，坐在自己的位置，大方欣賞窗外的風光。

到了施伯伯家，我和妹妹睡在一間有榻榻米的大房間，牆邊櫃子裡，有好多好多的黑膠唱片。愛唱歌的我們，很快就學會第一首流行歌曲〈中國恰恰〉，接著學唱黃梅調。短短十天假期，我把電影《梁山伯與祝英台》的十八相送、樓台會，《江山美人》的扮皇帝、戲鳳，唱得滾瓜爛熟，還和妹妹在施伯伯家的榻榻米上又演又唱。書櫃裡成疊的雜誌《南國電影》，更讓我們如獲至寶，收集雜誌裡的印花，去換取李菁、樂蒂、凌波等邵式女明星的照片。

小學畢業的那年暑假，施伯伯帶著我和大妹還有他的兩個外孫女同遊阿里山，四個年紀相近的女孩，讓旅行變得更有趣味。我們從嘉義平原乘著蒸氣小火車登上兩千多公尺的阿里山，沿途增添衣服，親自感受課本裡提到的四季變化；興奮等著半夜被叫起床，摸黑拿著手電筒上山，屏息專注，一睹祝山的日出。當山峰間「彈跳」出一顆明亮的金黃圓球，瞬間，不絕於耳的歡呼聲隨著金燦燦的陽光灑遍整座山林，那畫面至今難忘。

跟施伯伯的最後一次旅行，是我讀初中一年級的寒假。三天兩夜玩遍東西橫貫公路，還徒步從長春祠走到太魯閣，在那個年代，是多麼難得的旅程啊！

謝謝施伯伯，讓年過花甲的我，可以眉飛色舞地和孫子描述那段有音樂、有旅行，更有愛的童年。

（本文由「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提供http://mypaper.pchome.com.tw/melodywang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