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牧羊女
蘇聯文學創始人高爾基曾說過:「世界上的一切榮耀和驕傲,都來自母親。」但丁也曾經說:「世界上有一種最美麗的聲音,那便是母親的呼喚。」
有一則故事:一位母親走到人生末段,有一天想吃魚肉,兒女卻問:媽,妳不是喜歡吃魚頭嗎?媽媽只能默默無語,兒呀,我不是愛吃魚頭,是魚肉讓與你們吃啊。早年母親們除了愛吃魚頭、鷄骨頭,鷄腿必定不愛吃,天啊,無知的兒女竟然都相信。
走過山山水水半世紀,回顧母親只有心疼,一生都聽她說:我不愛吃,你們吃吧。當年以我家條件,有什麼東西可以不愛吃?是不捨得吃,生怕孩兒少吃了,久而久之,凡是較珍貴食物,她總說:我不愛吃。
時光歲月裡,她不曾吃過上好料理,也因為總是說不愛吃竟成為習慣,老弟高二轉學到建中就讀,隻身在台,父母照顧不到,偶爾返鄉會看到母親細燉一碗燕窩,或燉一隻雞鴨,所有補品化成一碗母愛,母親不曾親舔一口,終年吃起比素食還素的地瓜稀飯至終老。晚年甜點及奶粉她會食用一些,其他葷的、水果、蔬菜也極少食用。素樸就是母親的一生。
食:輕淡簡單,地瓜、地瓜籤、麥糊是母親主食,有了年紀後地瓜稀飯配肉鬆是她唯一的三餐,外加奶粉、方糖。有趣的是有一陣子她頻尿,有人跟她說喝保力達有效,自此她後半生最愛它及奶粉,也只認這兩款飲品,因而,回家只要各買兩瓶,她會微笑收下。其他珍品山珍海味一概視同無物。
衣:永遠藍、黑、灰由二姐親手幫她縫製的對襟或斜襟布衫。記憶裡的母親,為祖母守孝後再也沒穿過有花色的衣物,我多麼盼望母親可以和台北的媽媽們一樣穿得花花綠綠,卻只能從棉襖、繡花鞋著手。每回買稍有色彩衣服,看她眼神瞬間發亮,然而,竟也只是掛在衣櫥,素樸慣了,稍有花色也不好意思穿。母親沒有買過化妝品,回想起來只有一瓶抹髮茶油及一柄木梳,而九十五歲的她,臉上沒什麼黑斑,髮量白的也不多,清水就是名牌保養品。乳霜、粉餅於她都是多餘且陌生。
十八歲嫁入楊家,不曾離開過湖下,若有,僅隨父親在村子裡遷徙,到了兒女成家立業,想帶她到台北定居,她嚇壞了,台北高樓大廈會令她不知所措,她說:抬起頭來會頭暈。也懼怕電梯門打開的剎那,車來車往緊張到喘不過氣,都會生活不是母親要的,故而,待不到三五天便要回金門,老家讓她有安全感,日夜作息規律。吃清淡的地瓜稀飯,安逸坐在門口等孩子們的家書才是她最大樂趣。母親從來不會讓我們找不到,頂多到二百多公尺遠的雙忠廟或遠一點的後浦觀音亭。可她人生末端的日子偶爾會走失,光陰無情,沒有為母愛記憶留到最後一刻。
行:這純樸農村,談不上交通工具,靠一雙腿行走是唯一,去燒香拜拜也永遠一路走到底。一回走在慈湖路上,促狹成性的二哥路上踫到母親,大氣不吭一聲,停車,請母親上車了,一路到家門口,下了車,她向二哥道謝「這位少年耶,你人真好,送我到厝門口。」二哥雖不該如此,卻也為母親生活增添一點生活趣味。
如何形容母親的一生?日常她總是說:我不愛吃。繪盡一幅簡樸山水畫,不旖旎,不豔麗,徒留遺憾。因為我多麼希望母親和台北人的母親一樣,日子過得風風火火、紅紅綠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