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牧羊女

人哪，總有不順當的時候，逆境時像罩上一層層的霧，沒風沒雨沒陽光，視線模糊看不清晰，沒有方向……等待是唯一的路。



擎蚵的人都知道霧濛濛看不清方向，大海茫茫，海浪一襲上來異常凶險。我的兄長上山種田沒問題，下海擎蚵似乎不太擅長。我打電話請教二哥擎蚵諸事，他竟然不怎麼清楚，倒是二嫂厲害，對於蚵的種種非常嫻熟。她如果知道我們要回家，只要潮水許可，斗笠一戴，雨靴一穿，不到一個時辰工夫，變魔術一樣變出二簍筐海蚵回來。

兒時，霧再濃，都要上山，我跟著的時候大半不會做啥事，只能坐在田埂邊玩耍，無所事事到田邊玩耍也是另一種學習，偶爾也弄懂一、二樁耕作的事。

母親經常叨念：霧湖霧㗳㗳（閩南語），伸手不見五指，這天氣哪時候放晴哪。沒有人能幫母親的忙，因為全部處在煙雨濛濛的潮溼天候裡。

陽光一露臉，她趕緊把衣服鞋子攤在天井，只求陽光親炙，順便把霉味去除。近午晒到太陽光薄弱了，母親把晒乾的衣物拿到鼻子嗅一嗅：嗯，有陽光香氣，笑微微摺疊好放到五斗櫃，擺放幾顆樟腦丸，一櫃子樟腦味道，防蟲防霉。

霧，應該快散去了，期待天晴陽光露臉是霧季過後的心情。每年端午節前後整個島都是濃霧罩著。

十七歲那年離鄉背井，開始漂泊生涯，台北待一陣子，總想著回家，父母親年歲大了，也不期望這沒吃過苦的女兒能有什麼出息，倒是覺得我在身邊纏著挺好，所以往返台金頻繁，有霧的天氣像情人一樣，偶爾要鬧脾氣。直到婚後，有自己的孩子，在公家機關上班，規律的生活，一切恬靜。不再時不時返鄉。與霧的距離稍微拉遠了。

此後，盡量避免霧季搭乘飛機，怕被困在機場。

記得未離鄉前，每回遇到露重霧濃，濛濛中一百公尺遠的菜園都看不清楚，父親會在屋旁的大埕觀看天象，他說起霧這種天氣下海擎蚵非常危險，看天候一時晴不了，他就種田去。

田裡因霧氣重，讓田埂周邊撒的綠豆苗、紅豆苗葉子上的露珠滴滴晶亮，菅芒葉上的露珠垂墜像一串串珍珠，大地被滋潤著，一股一股鬆軟泥土上薄薄一層水氣，萬物生氣蓬勃。

父親就是氣象局

關於天氣這件事，父親相當權威，家裡何時播種何時收割都由他決定，那時不需要氣象局，問父親就可以了。

風會不會轉向，除非下一場大雨，或出個大太陽，或刮大風，否則天候放晴似乎難哪，吹南風霧不會散。

觀天象、堪輿，父親略知。憶當年，一回清明節過後，我陪父親踏在鬆軟泥土上，腳底感覺踏實舒服並有著安全感，真的是屬於自己的土地，內心莫名感動。走到祖母墳前，他邊除草邊指著東西南北方，各解說一回，只見墳頭的苦楝，兀自綻放紫色花瓣，隨著春風附和，我對父親的崇拜更是不可言喻。常常向雙親撒嬌，自忖積極樂觀與智慧就是他給予我們最好的遺產，因為樂觀所以不覺得自己笨，過起日子快樂多了……

每分每秒累積的人生，潮起潮落；低潮困頓像是被濃霧罩頂，愛情變短，感情受挫，經濟左支右絀……事業不順等等，一切的一切終會撥雲見日，人哪，總有不順當的時候，逆境時像罩上一層層的霧，沒風沒雨沒陽光，視線模糊看不清晰，沒有方向，矗立在霧裡看花，許多時候難免心境蒙上一層像霧一般的憂傷，等待是唯一的路，待太陽露臉、待下一場大雨、待吹北風，待時日夠久……等待，多麼消極。

尚義機場到松山機場這條路徑經常被濃霧搗亂，當一片濃霧瀰漫整個島，伸手不見五指，能見度低飛機無法降落，彼時真個霧朦朧鳥朦朧，浪漫一點以為困在機場會有情緣？只有焦慮才是旅客心思，但願及早霧散。萬般無奈躲在家裡觀天，不停追問，霧何時會散？父親看大埕邊枝椏，吹北風嘍，或是陽光從樹葉縫隙微微露出，隔一陣子遠方飛機轟隆聲音傳來。可以回台北了，趕緊收拾行囊。有些時候飛一班，機場又關門了，關關開開，只能說人勝不了天。最怕父親一臉慎重告訴我，今天不會有飛機到金門。心想工作的單位會體諒情非得已吧，一向奉公守法的我內心忐忑不安。

只能煩請諸神施展法力，總之，起風了，霧會散。

（摘自《島嶼，沒有遠方》，聯合文學出版）



作者簡介

牧羊女

本名楊筑君，出生於風光明媚的金門慈湖畔。現任《金門文藝》雜誌社社長，金門旅外藝文學會副理事長，金酒胡璉文化藝術基金會董事。17歲開始創作，其間因謀求財務自由及養兒育女，中斷寫作數10年。著有散文集《海邊的風》、《五月的故事》、《裙擺搖曳》等；詩集《井邊的故事》。退休後重拾寫作之筆，獲浯島文學獎小品文獎、2021與2022獲金沙散文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