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月鳳

陳老闆告訴我：「我太太最近都不肯吃飯，外勞餵她，她就吐出來，可是我餵，她就願意吃。她都失智好幾年了，又不認識我，怎麼會這樣？」

我還來不及答覆，他又接著說：「也許是我才知道她喜歡吃什麼？甚至怎麼吃？外勞給她的每口都一樣，飯菜攪和在一起，我則是像正常人吃飯這樣一口飯、一口菜，有時還會配口湯……」看他講得如此鉅細靡遺，我讚歎之餘，還特別叮嚀他：「你太太只是失智，但沒有失去愛人與被愛的能力啊！」

這也讓我想到了阿雄的故事。

阿雄約六十出頭，早期在市場邊開了一家花店，由於地段好、人緣佳又善於經營，所以生意興隆。可是他心中老是牽掛著住在屏東老家的父親，雖然他每個月都會抽空回家看老爸，但總覺像蜻蜓點水，沒有太大幫助。眼看老爸體力日衰，臉上的笑容不再，八十六歲時開始請人照料，九十歲時已需要輪椅代步，所以阿雄乾脆接爸爸北上同住，就近照顧。

剛開始老爸並不適應，偶爾還會因嚴重失智偷吃衛生紙。阿雄不得已，便將店裡的工作交給太太及兒子經營，由自己全職照顧父親，並仔細觀察，防範一切危險的行為。而除了陪爸爸聊天話當年，阿雄更想盡辦法讓他有事做。

有一次，一個挑擔的婦人進店來兜售一籃地瓜葉，老爸似乎見到故人一般，眼神發亮，阿雄問他：「想吃地瓜葉嗎？」老爸點頭，順手拿起菜葉就自顧自地挑折起來，阿雄立刻買下一整籃，讓他慢慢挑。往後若有需要清理的青菜，阿雄就如法炮製，甚至把自己當小學生一般地請教爸爸，讓他充滿成就感。

沒菜可挑時，阿雄就將紅豆、綠豆、黃豆三種豆子放在盆中，再請老爸分裝到三個小碗中，配合適時的鼓勵、讚美，再依他的體力決定數量與時間。由於有觀眾，又有人敲邊鼓加油，老爸開始來勁，愈做愈開心，愈做愈持久。

神經科學已證實大腦中情緒迴路的活化，是可以用意志控制的，除了透過自身的學習與閱讀，可有效活化迴路外，親人的照拂與關愛，效能更是加乘加倍，甚至無可替代。由於老爸愛唱歌，阿雄就學著用薩克斯風吹奏日本歌，趁著市場鬧哄哄時，為老爸伴唱。老爸記歌詞神準，站得直挺挺的唱得入神，好像開演唱會般，氣定神閒，像個無病的人，洋溢著幸福與快樂。

有了一小步的進展後，阿雄開始訓練老爸走路。

阿雄怕老爸跌倒，家中所有的設施，只要他能觸及的都加裝上扶手；而為了免除老爸晚上自行起床方便時，外勞無法協助，阿雄便乾脆與老爸同床。有天天氣熱，阿雄倒頭便睡，睡醒時才發現老爸為他蓋上了被子。外勞說，老爸拿自己身上的被子蓋在兒子身上，還喃喃自語：「他要上班賺錢不要吵他，讓他睡飽！」

原來，失智並不會失去愛的能力，充盈的父愛，讓人鼻酸。

阿雄的親力親為，讓人看到長照的一片曙光。經過一年多的努力，阿雄的老爸已捨去輪椅，現在能拿著四腳拐杖，像搬小桌一樣輕鬆地走路。他告訴我，失智並非無時無刻，爸爸有時會清醒，有時會短路，想成是一閃一閃的霓虹燈就好了。

拜科技進步、醫藥發達之賜，如今百歲人瑞比比皆是。人人都希望長壽，也希望活得健康、活得快樂，即便自然老化，也希望能得到高品質的照護。親人的不離不棄，甚至用心、用愛尋求彼此互動的訣竅，也許就能擺脫心靈的重壓，進而感恩所有，感恩讓自己成長的一切。

阿雄與陳老闆的故事，讓我體會到，原來失智是有「心藥」可醫的，而且一樣能夠感知被愛，並去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