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念慈

盛夏若是高音、是一串華麗的女花腔，那秋天便是淺吟低唱，浮著淡淡的光，吹起淡淡的涼。起初沒有人在意，等你發現時，早已經翻起了白茫茫的天地，菅芒順著山的稜線行走，雖有起伏，依然無畏；而我們沿著心之所向前進，卻還是那麼遲疑，幾乎是膽怯地想告訴誰一聲：「嘿，秋天來了。」

這是想念的季節，想念令人暖和，但秋意確實是沁人的，像小樓裡的月光從不直射，而是沿著窗紗慢慢滲透，所以猝不及防，像極了愛情。這句話多麼俗套，然而誰也沒走出這個套路，那首詩，或那首歌不就這樣唱嗎？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美麗的東西彷彿都得用盡半生氣力，總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非要我們逆流、跋涉，方能彰顯其可貴。就像日本動畫《千年女優》裡的女主角千代子，一生為愛堅持到底，片尾終於明白：「我最喜歡的是不斷追尋她的自己。」

或許她真正要說的是，丟掉自己，方能完成自己。

愛的套路太深，有時身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加上這時節的月色如此溫柔，走著走著，就在誰的眼光裡迷了路，明明更深露重，卻因為此景太美太好，而忘了要替自己添衣；有時甚至還分不清楚愛的是哪位，來者究竟是蘆花、甜根子還是五節芒？總要在秋風裡漂泊過一陣，待歲月指點迷津，分享心法，才知道前兩者是水邊游龍，而芒草多為山中隱士。但分清楚了又怎樣？他們仍然如此相似，且屢屢使人搖曳。

跌撞過的前輩曾叮嚀：「白露勿露身。」天涼了，起早時看見水氣都凝成露珠了，所以別露出身子，但我更擔心一下子對人揭露太多情感，容易傷風畏寒。她們總提醒在情感裡別主動、別執著，玩點美人心機云云，然而聰穎如白流蘇還是無可奈何地陷落了；像一座戰火中的城市那樣，就算再嫵媚也只能投降，終於從窗前明月光降格成一粒黏住的白米飯，只道日常，然後無盡悵惘。

浮生蒼茫，所經歷過的情感都成了記憶裡的光，早已無處捕捉，只能在某個時刻裡，感覺到明亮與溫度；說不定這樣也已經足夠，那些年蘆花開得洶湧，是一層又一層的白浪銀濤，而今久別重逢，你我還是故人，但那些小小情緒早已成細雪，一點、一點，飛入蘆花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