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曉亞

二○二○年轉瞬間已經過了三分之二，其中有大半時間都是在居家避疫中度過。人生當中從來沒有這麼長久的時間待在家中，過著彷彿閉關修行的生活。

家裡的青少年有一天早晨打開電腦瀏覽了數分鐘後，默默關上螢幕，回頭問我：「為什麼現在的新聞不是virus（病毒），就是riots（暴動）？」美國從開春以來便跌跌撞撞，一路不平靜到現在。從一月波斯灣危機，二月體壇巨星柯比驟逝，三、四月疫情大爆發，五月種族歧視示威遊行演變為各地掠奪暴動，六月解封後疫情雪上加霜。原本以為進入夏天，天氣炎熱會減緩疾疫的擴散，沒想到民眾的掉以輕心，在上位者的缺乏智慧與權謀算計，疫情如洩洪般一發不可收拾。每天不斷攀升的確診數字，令人膽顫心驚，疫災造成人生充滿了不確定性，不知道這樣戰戰兢兢、望不見前景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

看著家裡三個男生頂上一頭亂髮，隨著宅居時日愈久，愈發凌亂脫序，於是，我在家裡開起了美容院。

上亞馬遜網站訂購了一組理髮神器，臨時抱佛腳在網上搜尋教授理髮撇步的視頻，按照三個男生不同年齡層適合的髮型圖片做為參考。

「剪不好不要怪我喔！」我向另一半喊話，先做好心理建設。家中只有他每天仍需拋頭露臉到工作單位報到，剪壞了怕影響美觀有失形象。「沒關係，你就剪吧。」語氣有些虎落平陽任憑宰割的無奈。我硬著頭皮上陣，東剪一綹，西修一撮，沒想到剪完之後，擺脫了披頭散髮的頹廢模樣，整個人顯得俐落清爽，不仔細看幾乎與外頭美容院不相上下。初次登場便有此佳績，讓我對自己的理髮手藝信心大增。

輪到小兒子時，找了因為演出神劇《想見你》爆紅、目前台灣最夯的小生許光漢照片，以其劇中飾演高中生的造型為藍圖，依樣畫葫蘆，雖然無法百分之百複製，也有幾分神似的味道。小兒眼神透露幾許老媽竟有此等技藝的驚訝，想來顧客滿意度應該在水準以上。

除了家庭美容院開張，也重拾擱置多年的畫筆。素描，壓克力彩畫，在繪畫藝術的世界裡，暫時忘卻現實生活中的紛擾混亂，讓身心沉浸於繽紛色彩中，舒緩疫情所帶來的緊張與壓力。另一半則是在後院開墾出一片菜園，栽種了莧菜、四季豆和絲瓜，過起了城市農夫的生活。眼看著一顆顆小種籽，歷經發芽、冒出枝葉、開花、結果的整個過程，讚歎大自然神奇魔力之餘，內心也得到某種療癒。不論是剪髮、藝術創作、種菜，這幾個月來，相繼開發出許多技能包與潛能，也算是這場疫禍中的意外收穫吧。

如果要細數疾疫所帶來的正面影響，那就是從疫情開始之後，身邊出現了許多小天使。他們不時送來自家烹煮或購買來的食物。這幾個月，家中餐桌陸陸續續出現：壽喜燒、炸醬、韓國雜菜麵、白菜獅子頭、燒酒雞、烤鮭魚、洋蔥牛肉、古早味三明治、起司蛋糕、生鮮蔬果等等，簡直比平常日子吃得還要豐盛豪華。一位廚師朋友，因為賦閒在家，幾乎每隔一天便幫我們送來色香味俱全的佳餚美食，兩個小孩每天坐等uncle精心烹調的菜餚，在近乎門禁的疫情時光中，這分溫厚的情意及美味的食物帶來幸福暖心的撫慰；還有一位做代購的朋友，經常送來飄洋過海的家鄉零嘴、伴手禮，蛋黃酥、人氣糕點、老麵饅頭、調理包、火鍋湯底、各式調味伴醬……讓我們遠居海外，身處水深火熱的疾疫威脅中，也能吃得到陪伴我們成長、記憶中的美食，是宅居生活裡的溫暖小確幸。

這場史無前例、全球無一倖免的公衛災難，帶來許多生離死別的痛苦悲劇，但也凝聚了大家的心，讓我們更懂得關懷周遭的親人朋友，互相伸出援手，做彼此的小天使。社區中，有年輕人組成了慈善團隊，以線上筆友的方式向居住療養院所的老爺爺、老奶奶噓寒問暖，並提供送餐服務，讓這些長輩知道他們並不孤單，在對抗病毒的殘酷戰役中從未被遺忘。身處疾疫蔓延時刻，因為有了這些隨處可見的善意與暖舉，心與心的距離更為貼近。

為了支持當地餐館，不致淪為居家令導致經濟蕭索的犧牲品，我參加了幾個訂餐群組。這些餐館業者絞盡腦汁改弦易轍，推出物美價廉的家庭套餐，希望能在艱困處境中挽回頹勢。他們在社群網站上招兵買馬，開設訂購群組，每天都有不同的菜色組合。鮮少訂購外賣的我，也加入了這個行列，三不五時便要送出訂單，希望他們能撐過非常時期，不至於在這次疫禍中犧牲陣亡潰敗打烊。幸運的是，數月以來，發現這些餐廳的生意似乎比疫情之前更加火紅，充分驗證了危機便是轉機這句話，因為懂得隨機應變，調整經營方向，滿足客人的需求，餐館的營運更有彈性，讓這些業者挺過了大半年的考驗，並且如倒吃甘蔗，走出一條迥異於以往的康莊道路。

日子雖然無法回到從前，然而隨順因緣，總是能扭轉乾坤找到出路。

這個病毒已經徹底翻轉我們的思惟，改變我們的生活型態。每次出門採買總是如臨大敵般，戴上口罩、手套，徹底保持社交距離，購買回來的物品先經過消毒、清洗的程序才能安心拿進家門。老爸在長途電話上說：「美國現在亂七八糟，是袂按怎？今年就麥兜轉來，坐飛機風險太高……」看到美國成為疫情重災戶，老人家憂心忡忡。每年暑假帶小朋友返台探望阿公阿嬤的行程今年首度因為疫災中斷。原來是天涯咫尺，現在是咫尺天涯，許多家庭被迫各居一方，回不去思念的地方。

所有旅行計畫停擺，只好在家烹煮異國料理，藉由食物的風情，暫時穿越時空地理限制，聊以慰懷寸步難行的無奈。前幾日開車出門散心，在高速公路旁，看見一幅斗大的廣告看板寫著「Alone Together」。Alone是獨自，Together是一起，兩個意義完全不同的字彙結合在一起，充分彰顯了目前為了遏止疫情蔓延宅居家中（Alone），然而每個人又不能自外於任何一人，需要彼此相互關懷合作，站在同一陣線（Together），才能共同打敗敵人，度過擾攘紛亂的危機。以短暫的離群索居與失去部分的自由，換得久違的寧靜平安，我們是Alone，我們也是Together。

從三月中宅居避疫以來，已延續近兩百個日子的這場「疫外之旅」，何時能抵達終點，依舊渾沌未明。政客的口水戰每日上演，令人沮喪的戰情仍然怵目驚心攻占媒體版面。防疫生活逐漸成為日常，雖然帶來許多不便，未嘗不是人生另一道風光。疫情雖望不見盡頭，但是，依然樂觀懷抱期望，暗黑隧道的另一頭出現曙光。旅途上彼此肩並肩，手攜手，且戰且行，疫外之旅的終點站，也許就在不遠處，閃亮著久違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