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維賽．馬格利特 譯╱黃勝強、許銘原

有品社會通常是多元社會嗎？當然，從它作為一個不包容任何競爭次群體的同質社會的歷史演變看，有品社會實際上會是同質社會。挪威可能是這樣一種社會的典範。但是，任何社會，甚至同質社會，為了成為有品社會，一般（如通過法律）都允許競爭的合法環境次群體存在嗎？禁止合法環境次群體存在，就是羞辱那些想組成這類群體的人。因此，有品社會似乎應當是多元的。

然而，多元社會有另類選項，即寬容社會。多元社會與寬容社會之間的區別是：雖然寬容社會默許競爭的生活方式，但不認為這種多樣性具有價值。相反，多元社會不僅容忍競爭的生活方式，還把每種生活方式的存在視為重要的價值。對寬容社會而言，寬容是必須付出的、而且值得付出的代價，以避免人類遭受痛苦。所以，寬容社會之所以寬鬆是出於審慎而不是原則。對寬容的必要性，我們絕大多數是從宗教戰爭的歷史中領悟出來的。這種歷史給許多歐洲社會上了一堂沉重的課——宗教戰爭代價慘重。因此，宗教寬容作為對現實的妥協形式是必不可缺的。

什麼是競爭性群體？指凡從屬於它的任何人，原則上不能再從屬於另一個同類型的環境群體。比如，一個人不能既是天主教徒又是伊斯蘭教徒，這並非僅僅在實際中不可能，如同不可能同時生活在城市和鄉村一樣。而且在原則上也不可能，因為這意味著在某個群體的生活方式中，存在一個明確或暗示的戒律，禁止人從屬於另一個群體。

多元論是一種立場，賦予競爭性生活方式以價值的立場。作為多元社會的一員，我無論處在哪一元上，都能承認其他競爭性生活方式的價值，即使它不是我希望自己或自己的後代採用的生活方式。把競爭性生活方式與僅僅是互不相容的生活方式相區別很有必要，雖然互不相容的生活方式在同質社會也容易存在。當城市居民和當農民就是兩種互不相容的生活方式，但它們都是競爭性生活方式。信仰宗教和世俗不僅互不相容，也是競爭性的。

有品社會是否必須是多元的？這個懸而未決的問題可以這樣理解：對於有品社會而言，寬容是否足矣？或是它還必須是多元的？

組織寬容仍不足

如果理解正確，寬容社會足以保證社會組織不羞辱人。換言之，寬容足以使該社會成為有品社會。從這個意義上講，並不需要該社會也是多元的。然而，我們還不確定寬容能否足以確保某個社會是文明社會。在社會成員之間的關係層面上，寬容也許不足以保證，關鍵在於寬容的性質，因為寬容可能是漠視的結果。你認為自己屬於某種生活方式，你意識到存在著一個競爭性的生活方式，但你不賦予其任何價值，你對自己說，如果那種生活方式的追隨者採用了我們的生活方式也許會更好，但你卻對此並不很在意，你根本不關心其他生活方式及其追隨者。簡言之，你漠視他們。你的態度中不攙雜任何情感：「如果這是他們想要的，就讓他們這樣生活吧！」

然而，還有一種寬容——社會寬容，即承認社會組織必須是寬容的，但應允許在個人層面對其他生活方式抱有敵意，這些生活方式可以被視為錯誤的，甚至可以被視為罪惡的。這樣一種社會是可能的，而且根據當下對這個概念的理解，它甚至會是一個有品社會。然而，它卻是一個不可信的社會。這是因為，在社會組織中擔任一定職務的人，如果他們敵視競爭性生活方式，會在履行其組織機構的職責時，表達出他們羞辱人的態度。換言之，體現在其規則中的社會組織的抽象態度或許是有品的，所有合法的生活方式都被允許，但在這些組織的代表的實際行為之中，寬容肯定會消失不見。

（摘自《有品社會》，大塊文化出版）

作者簡介

阿維賽．馬格利特

（Avishai Margalit）

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的喬治凱南教授，以及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的舒爾曼榮譽哲學教授。政治哲學家、著名倫理學家，著有《記憶的倫理》（The Ethics of Memory）、《偶像崇拜》（Idolatry）等，與伊恩．布魯瑪（Ian Buruma）合著《西方主義：敵人眼中的西方》（Occidentalism: The West in the Eyes of Its Enem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