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春榮

碩班生涯又是另一番光景。碩二認識心儀女子，寒假偕她返鄉，和母親見面。兒子平生第一次帶女朋友回來老宅，母親認為茲事體大；雖然沒有「鼓瑟吹笙」，也要誠意十足。客房即使「斑駁其外」，也要「裝潢其內」。母親和女友，現在的妻，既「相見歡」又「投緣」。過完年，我開始撰寫碩士論文，母親持續作育小小英才，母子登山，各自努力。

一年後，碩三畢業，母親特地北上，參加畢業典禮。台師大校園孔子銅像前留影，銅像下大理石上鐫刻的「聖之時者」、「作育英才」閃照我心。繼而，勇闖博士班，母親不覺笑逐顏開。而母親也攀登杏壇最高峰，獲「服務四十年」資深優良獎。

頒獎地點在台北國軍英雄館。早上十點，陽光正好，母親隆重盛裝打扮，自是精神奕奕，嘴角噙著笑意。母親微微側身獨照，淺淺笑紋，依舊是「靜」與「淨」的容顏，蓮花池中一枝出水的白焰，照亮自己，照亮莘莘學子，還照亮我高枕無憂的成長。四十年樹人的堅持，香遠益清，名列「杏壇芬芳錄」，由行政院長頒獎，標幟著教育的高度；我與妻日後畢業任教，也難望其項背。而母親亭亭淨植的身影，多年來更獲得同事、家長的尊敬與肯定。

英雄館內，群賢畢至，喜氣洋洋。遠遠凝視母親佩戴獎章慈祥和藹的笑靨，我用力拍掌，也狂按相機。婚姻給母親坎坷，母親給民族的幼苗芬芳，更給我滿滿的清香，讓我遠離悲哀、不幸的氛圍，帶給我最柔軟最安定的力量。

緊接著，論及婚嫁，安頓新房，母親鼎力支援。新房位於龍泉街，母親上來小住幾天，順便偕她至中正紀念堂雲漢池、植物園荷花池，再繞至歷史博物館看畫展。在三樓隔著落地窗俯瞰滿池田田綠葉，點點水光映睫，而一株株高高低低的紅豔高舉，輕輕迎風，款款搖曳。母親驚「紅」一瞥，直呼：「真美，這個角度太棒了。」而側看母親專注的神情，溶溶柔和晴光中，我心想，等一下邀母親至餐廳大飽口福，再添點幸福。

後來，母親過世，蓮花燈前擺置她慈祥的相片。在新化佛顓寺舉行告別式，恭頌《阿彌陀經》、《妙法蓮華經》，莊嚴梵唱中，祈願母親承佛接引，坐上蓮台冉冉上升，前往西方極樂世界。佇立神案桌前，仰望金邊相框裡母親熟悉柔和的容顏，真是閒雲潭影幾度秋，國小長廊外的蓮花池、初中教室外白中嫣紅的複瓣蓮花、高中科學館前的一株白蓮，悠悠迎接金陽，迎風搖曳，前後輝映……

母親是我最初的老師，就業的貴人，我最愛的親人，也是我景仰的典範；出淤泥而不染，何等柔軟寬和的心量，一生蓮子花香，化茹苦為清淨淡定，兀自映照天光雲影，綻放清香芬芳，芳香給自己，芳香給學生，芳香給子女；佛事後，望風懷想，與妻合議以母親名義設立清寒獎學金，持續嘉惠莘莘學子，遺愛人間。而母親靜定的身影，清波寒碧的亭亭高舉，默默召喚逆增上緣的真諦，花開蓮成，蓬生蓮子，淡淡清香迴盪在空中，也迴盪在我心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