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戲閒草 觀音到我家

文╱PM |2020.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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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PM

家計、家務、家人三頭燒的媽媽,心中的感受是誰也無從體會的。然而媽媽的天真與微笑一如往常,從來不改她不多言、不贅言的好心腸,就像她長年持誦的〈大悲咒〉般,只是一心修持,祈願觀世音菩薩,連根拔除這個家與眾生的苦難。

心意呷水甜

無論媽媽拿怎樣難吃的東西請人吃,客人都會吃得很開心、話題不斷。就連那些不甚好看的餘食,都能化現為美膳般,幾個人或一群人,圍著吃得津津有味,令我高度懷疑客人們的眼睛,當然,還有味蕾;相反的,無論我奉上哪般豐厚的心意,客人們多半等閒視之,別說吃得有話不講,有時還會跟我討論那些難得的美味,仍有哪些改進的空間。或許這跟媽媽常用台語提醒我的,「做人要人人好」有關係吧!

家中的生意經營五十餘年,儘管媽媽比我更懂社會險惡,然而或許把每個人都暫且當作「好人」,對方自然也就在我們面前,盡可能展現誠意的一面。無論如何荒腔走板的人,在媽媽面前,幾乎也都如此這般,當真成了「好人」,不但懇切,而且熱情。頗有些人不但三天兩頭,或隔些時日,就帶來上好的美食或伴手禮,讓媽媽嘗嘗好味道,而且由於我家有六口人,所以那些上好的佳味,幾乎都是六人以上的分量。

當客人離開後,我常跟媽媽抱怨怎麼拿那種東西招待客人,媽媽總像是納悶我為何不懂般,再尋常不過地跟我說:「心意呷水甜。」

爸爸的「癮」

這輩子,爸爸反覆而時時記憶的,多半是別人對他的傷害,哪怕是他身邊的任何人,一絲一毫的缺處,他都認為必須銘記在心,因而憤懣便成為他長年的「癮頭」。所幸他娶了性情天真溫順卻巧思細膩的媽媽,因此得到他人生最大的救贖。然而心地柔軟而愉悅的媽媽,也為此招來長達數十年的、失眠的慣性;反而睡在她身邊的爸爸,有了我和媽媽這兩個出氣筒,向來都是倒頭就睡。

我問媽媽,當初何以嫁給連綿數十年、脾氣乖戾的爸爸,令人莞爾的,媽媽說:「我就是要看看,他到底能對我多壞!」

我和媽媽這樣的對話,重複了好幾次,每當我想再看看媽媽天真得離譜的,這麼跟我說上這句話時,我就如此尋媽媽開心,不動聲色又問了一次、嘩嘩然地又笑了一次。

其實回頭看媽媽對這段婚姻的經營,非但常得不到爸爸的體恤,就連我們這些子女,早些個年頭,有時在職場忙亂半天後,回到家對她也沒好脾氣。所以家計、家務、家人三頭燒的媽媽,心中的感受是誰也無從體會的。然而面對周遭的無法同理,媽媽的天真與微笑一如往常,從來不改她不多言、不贅言的好心腸,就像她長年持誦的〈大悲咒〉般,只是一心修持,祈願觀世音菩薩,連根拔除這個家與眾生的苦難。因而爸爸和我們這些只顧自己脾氣的子女,一旁看久了、見多了,都個個暗自關上房門,躲進自己臥房,為媽媽流下她的眼淚。

母親的〈大悲咒〉

每個人接觸佛教,都有自己的因緣,比如從幼至今,我一直是以「聲音」認識佛教的。儘管有時也躬逢法會的梵唄,然而我印象最為深刻、且延續至今的,卻是母親在舊宅頂樓佛堂,每夜課誦的〈大悲咒〉。

媽媽持誦〈大悲咒〉與佛經五十年左右,早年家中的髮廊生意繁忙,所以母親都是晨間七點半起床,趕赴店裡工作到深夜十點至凌晨一點多,才讓爸爸載返家中。爾後梳洗完畢後,媽媽便到頂樓的佛堂,圓滿一個小時左右的課誦。其間我常不睡,摸上樓去看媽媽,聽聽她輕觸引罄和木魚的雅音,因為那通常是我們母子倆,難得的見面機會。

四樓除了佛堂別無餘物,因為早年全家人的衣物,接連不斷的,都一定會有一位手頭吃緊的阿桑,拜託爸媽讓她們清洗處理,所以佛堂內外了無閒物、格外清淨。母親課誦時我常繞在她身邊,等著跟她說上幾句,卻常一邊聽著她的低聲課誦,一邊就在角落的涼風中睡過去。直到母親禮畢,才從地板上撈起我的身子,母子倆一道下樓,而這時候,我才能在階梯間,掉頭跟母親聊幾句,在渾身的鬆軟中,回房讓她為我蓋上被子,軟綿綿地入睡。

媽媽持誦〈大悲咒〉的功夫十分地道,早期長達數十年的時間,舉凡家人、親友,乃至店裡的客人,遇有過不去的心靈難關、或生理上的病苦,都是媽媽拿她平日持誦的那串一百零八顆念珠,一頭溫柔地低聲持誦〈大悲咒〉,一頭將念珠盤在掌間,如同清理什麼般地,輕輕掃在我們或鬱或病的頂上、背上、胸肩、手臂。而我們就這樣在媽媽的咒音間得到舒緩,一夜好眠之後,心中的淤積如煙消散、身上的病苦大減,還有哪裡難過,往往到診所拿個中藥,也就沒事了。

我想,這或許是媽媽一如家中禮拜的觀世音菩薩,也有一副有求必應的軟心腸,所以她的咒音與念珠,才能讓有求者得安適、心中無訴的悲哀得紓解。因此客人們來店裡,不單單只為媽媽的手藝,更為重要而迫切的,往往是聽聽媽媽的聲音、跟媽媽聊上幾句,彷彿因此得到最溫柔的同理,非但身心終於不苦,還體面而神采爽朗地離去。這當然不是什麼神蹟,而是媽媽同理一切的心腸,度了每顆憂苦之心,讓身心違逆的人們,暫且卸下胸間的塊壘,在她的聲音中,聽見觀音的拔苦之心而已。

我的〈大悲咒〉影本

由於時代的苦難,以及曾祖父的鴉片成癮,以致爸爸非但無緣受任何教育,還有一段漫長的、飽受欺凌與苦難的童年,以及世道艱險的成長生涯。因此當他初為人父之後,他文盲式的教育概念,也將他曾經遭遇的痛苦,一一復刻在我身上和心裡。而這一切,是以女性的言語和行為模式,與爸爸溝通的妹妹們,全然無從理解體會的。

因此,家中當真懂我的,就只剩媽媽一人了。記得國二時的一個深夜,大約逼近凌晨時分,母親返家後直接來到我房裡,遞給我一張〈大悲咒〉影印本,影本上頭有咒文的注音,我想也沒作他想,就依媽媽告訴我的,將整闋〈大悲咒〉背得爛熟,從此〈大悲咒〉也念入我的心口之間,伴我走過一大段人生的迂迴和崎嶇、歡喜與憂悲,至今依然安於我的呼吸間,像是我心裡有尊救拔一切的觀音,溫柔地梳理我的心緒,迴避外來的騷擾與災厄。特別是每天下樓看見母親柔和一切的笑臉、無怨自在的日常與人生,我彷彿就親眼目睹〈大悲咒〉的行義。即使我愚鈍經年,卻時時得到提點,非但感念,也讓彷若樂聲的〈大悲咒〉咒音,一念一念對我開曉,紅塵如浪的洶湧間,人世必然恆在的條理與清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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