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芃彣
七歲是個什麼樣的年紀?我看著眼前的小克努力回想著。透過玻璃窗的反射,我知道,小克面前的藍莓起司派一口沒動,他只是靜靜低頭看著奶粉罐裡的竹節蟲,那是今天戶外教學時抓的。
距離國小放學已過了整整三個小時,本該待在安親班的小克,此刻卻與我對坐在家附近的咖啡廳。
接到媽媽打來的電話,我沒等教授放下麥克風便匆忙趕往醫院。小克的媽媽因為羊水栓塞,在產下小克的弟弟小智後一個多小時便過世了。
小克沒有哭,只是安靜地捧著他的奶粉罐坐在醫院的長椅上。小克的奶奶托我先替她照顧小克,「要回家嗎?」因為是鄰居,直接帶小克回家一點都不麻煩。但小克輕輕地搖了搖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我牽著他的手來到了公園旁的咖啡廳,小克一如既往選了一塊藍莓起司蛋糕,卻反常地將其冷落在木製圓桌上。我不確定,七歲的孩子對此刻的情況能有多少理解,但小克沒有哭鬧,安靜得就好像待會按下門鈴時,媽媽依舊會紮著頭髮、笑容滿面地迎接他回家。
「姐姐。」小克的呼喚將我拉回現實,他舉起胸前的奶粉罐,「我們去公園好嗎?」
入冬後,平時熱鬧的公園明顯冷清了許多,我替小克戴上外套上的帽子,提醒他不要著涼。「就是這裡!」小克停在公園連接健行步道的入口,我知道,他是在說抓到竹節蟲的地方。
小克走得很快,把我遠遠甩在後頭。儘管這是條和緩的步道,鮮少運動的我抵達目的地時仍感體力耗盡、氣喘吁吁。
我看見小克一個人靜靜地蹲在涼亭旁的老樹下,喘著氣向他走去。蹲下身的同時,我發現小克的眼眶紅了。
他看了我一眼,露出一個有些扭曲的笑容,鼻子整個皺成一團。我心疼地一把將小克攬進懷裡,他卻掙脫我的懷抱,迅速拉開奶粉罐的蓋子,小心翼翼地將竹節蟲倒了出來。
茶色的竹節蟲緩緩爬上樹幹,牠爬得很慢很慢,小克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豆大的淚珠從小小的眼眶墜落,然後他開始號啕大哭,哭得聲嘶力竭。
我默默蹲在一旁,知道現在的我什麼都不做才是正確的,此刻的小克,正在學習如何道別,用他自己的方式。
「媽媽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吐出這句話的同時,小克擠出眼框僅存的最後一滴淚水,樹幹上的竹節蟲早已消失無蹤。
看著抖了抖奶粉罐後緩緩站起身來的小克,我頓時明白,原來,七歲並非什麼都不懂的年紀,而是正在懂些什麼的年紀。
「我弟弟的名字叫做小智喔!是我幫他取的。」
丟下這句話,小克再度遠遠地把我拋在身後,瘦小的身影在冬日的綿綿細雨中愈變愈小。他沒有回頭,昂首跨出的每一步,都是滿滿的愛與堅定,彷彿正用那堅挺瘦削的背影說著,「再見,再見!不用為我擔心。」
無論是對媽媽,抑或是那隻竹節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