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歐銀釧

藍紫色的海豚花盛開。它的花莖細長，花朵懸垂，向外伸展，像一群海豚在光線中飛躍。

每天醒來就和陽台上的植物道早安。茉莉、螃蟹蘭、九重葛、左手香、日日春、桂花、茉莉、杜鵑花、聖誕紅、蝴蝶蘭……這些年陸續種了一些植物，每一棵都有一段因緣。

海豚花是前年朋友送的。它生長得很好，花開不停。我以扦插的方式繁衍種植，去年送分株給慧芸，她的陽台也開始成為海豚花跳舞的地方。搬去台中的阿麗說；「海豚花我也種過，很會開花也很好養。」

交換花訊是我們生活的主軸之一。

童年時，我住在澎湖，常和家人去海邊，長滿馬鞍藤的海濱，沙灘上遍布紫色的花朵。有時和母親到田裡種花生，徜徉在花生田裡。往返海邊與花生田，沿著開滿天人菊的路回家，豔橘嫩黃相間的花朵，有如微笑的容顏。

可能是在那個時候開始喜歡植物，喜歡花。那些花朵好像隨著我一路成長，繼續在心田綻放。讀書、工作之後，好長一段時間，只是欣賞，未曾自己種植，重新種花是這十多年的事。

起初是一棵日日春，它從公寓門口的小縫冒出來，怕它被經過的人踩到，於是將它移植到陽台。很多年了，她是陽台上最好奇的花，不斷往外綻放，粉紅花一朵朵，引人注目。

茉莉則是向一對賣盆栽的老夫妻買的，每年夏天都開花，有時一開就是十多朵，微風拂來，滿室生香。

杜鵑花是春天的期待。去年七月，一位園藝老師送給我，他說，這是較少見的杜鵑品種，開豔紅小花，來自他的老師。那天我捧著它回來，小心翼翼的搭客運、轉捷運，回家栽種在花盆裡。它漸漸長高，但是還沒有開花。這時節，路上、公園常見杜鵑花綻放，心裡納悶，為什麼我家這株還不開花？園藝老師說：「它是有個性的花。再等等。」

每天最歡喜的事就是照料陽台上的植物，澆水、修剪。颱風季節更要小心，早早把陽台的植物一一搬進屋裡，大家擠在一起度過颱風天。

有一次陽台上的螃蟹蘭忽然開花，讓我驚喜萬分。它一直靜靜的待在角落，沒想到一夜之間綻放。

「它不是忽然開花，只是你沒注意到而已。」從年少就開始種花的阿麗說。她熟知植物，有時我到公園散步，看到不知其名的花，我都會拍下下來，傳訊問她，很快就知道花的名字和相關資訊。

認識了數十年，最近因為討論種花，阿麗才說起自己的歷程：「年少時我買回種子，在陽台種出雞冠花、小向日葵、蔦蘿、百日草。從播種、出芽、茁壯到開花，等花枯萎了再採種，實際參與了一棵植物從生到死再繁衍的旅程。」

她在台北出生，「少年時，媽媽砌了一個花台，種了軟枝黃蟬、龍吐珠等。我就利用空著的土地撒下花種，純粹喜歡和好奇，看到種子抽芽、生出子葉、長出花苞，非常喜悅，小小的綠手指興趣因此萌芽。」

「記憶中生活裡一直有植物，陽台上總有一抹綠意。工作壓力大的時候，寫稿不順的時候，到陽台上修剪植株，為它們澆水，摘除枯葉，既抒壓又醒腦，植物是我的百憂解。」

「植物是活的，它們會說話，只是人類聽不見。二十多年前曾走訪一個蘭園，我一個人走進那個溫室的剎那，上百上千株蘭花的能量迎面而來，我閉上眼靜靜聆聽，第一次感受到蘭花的細語。」

蘭花說了什麼？阿麗坦言：「我聽不懂。但是內心感受到的是十分歡喜。」她以前住台北郊區，後來搬去中部。「台中的家沒有可以走出去的陽台，只有窗台外一小塊平台，幸好後來克服困難，把所有植物都移到窗台上。」

「我不是綠手指，手邊生生死死的植物太多，能在身旁活下來的，多半都是耐命的阿信，能忍受我的粗心大意，旱澇不定的給水頻率。」她說。

阿麗常常自省。有一次她傳來英國牛津大學佛教研究中心創始人理察德貢布里（Richard Gombrich）教授的一段話：「當我說我是佛教徒時，不是說我比別人更純潔善良，而是我有太多無明煩惱需要去除，我需要佛陀的智慧。」

感動不己。那天我正在修剪植物的枝葉，讀到這段話，落下淚來。

阿麗細數她種在窗台的植物：百日草、九重葛、松葉武竹、雞蛋花、海葡萄、油點百合、螃蟹蘭、蔓性馬櫻丹、仙人掌、秋海棠、波士頓蕨……琳琅滿目。

阿麗說：「我每天早上都會跟它們打招呼，謝謝它們的陪伴，讚美它們長得真美真好，每一株植物都是地球的肺，我對它們的愛一視同仁，毫無差別。」

雖然她住在台中，我們不能像以往一樣常碰面，但是，相互分享花朵綻放的美景，拉近了距離，似乎我們還是像三十多年前一樣，下班後一起走四十多分鐘的路回家。那時沿路沒有花，我們是彼此的花朵。

種花種了大半生，最近阿麗說：「以前喜歡會開花的植物，但開花總是短暫。現在種起觀葉植物，發現繽紛的葉子不比花遜色。感謝我們生活在這麼不可思議美麗的地球上。」

我在遠方也有一位愛種花的朋友：汶萊的玲芳姐姐。她喜歡九重葛。花園裡原有一棵九重葛，後來她向汶萊農業部買了不同品種的九重葛，加上不知名的野花，開始園藝生活。如今花團錦簇、奼紫嫣紅，常常透過電子郵件傳來花開滿枝的美景。

十多年前，我曾到她家作客，在客廳喝茶，她種的花隔著窗呼喚我，於是我們走到室外，散步花間。她在一九九六年才搬到這個有花園的房子。有個花園真好，令人羨慕。「種花種的是自己的心。」她說。

這一生我們真心結交的朋友都是生命中的花朵，我們一起走過生活的煩惱，相互打開心中的結。阿麗總是邊種花邊提起理察德貢布里教授說的：「當我說我是佛教徒時，我心中充滿無盡的感恩……」這是她種在我心裡的詩篇之花，迎風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