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慧莉
匈牙利的體操運動員凱萊蒂，是現今活得最久的奧運金牌得主。上個月9日，她歡度99歲生日。凱萊蒂的一生充滿傳奇，悲喜交加，儘管將成百歲人瑞，但至今仍活得滋滋有味，充滿了希望……

傳奇一生

屠殺倖存者到奧運金牌得主

阿格妮絲．凱萊蒂（Ágnes Keleti, 1921-）出生於匈牙利的布達佩斯。父親是一位運動健將，啟發了凱萊蒂對運動的喜愛，讓她四歲即在當地的猶太人俱樂部接受體操訓練。

一九三七年十六歲的凱萊蒂，首度贏得國家冠軍，自此共有十次贏得此頭銜。一九四四年，德國侵略匈牙利，她與匈牙利的所有猶太人突然發現自己命在旦夕。

假冒身分求生存

當年，德國控制匈牙利，造成境內超過五十萬的絕大多數猶太人被驅逐出境，接著被殺害。若非有瑞典外交官華倫堡（Raoul Wallenberg）發揮人道精神，伸出援手，將有更多人死於大屠殺。華倫堡當時發出了成千上萬份的保護證明給匈牙利的猶太人、協助成立庇護所和廚房，並鼓勵他的同僚共襄盛舉。

二次大戰結束時，布達佩斯尚有十萬多名猶太人存活，成為唯一讓猶太人熬過戰爭摧殘的城市，這幾乎都要拜華倫堡的行動所賜。

凱萊蒂的母親和姊姊先是四處藏匿，接著因華倫堡所發給的保護證明而得救，但所摯愛的父親和多數親戚，可就沒那麼幸運了，他們都被送往奧斯威辛集中營，而後遭到殺害。

凱萊蒂則因買了一位年輕女基督徒的身分文件而倖免於難。戰爭期間，她待在一個匈牙利的小村落，服侍於一個親納粹的人家，並在一個軍工廠當女工。一九四四年十二月至一九四五年二月期間，她每天早上走遍布達佩斯，找尋前一晚過世者的屍體，然後把它們移往公墓。

生涯重啟達顛峰

戰爭結束後，凱萊蒂恢復運動員之身，也很快的成為匈牙利最知名的公眾人物之一，特別是匈牙利加入蘇聯全面發展體操時期。

一九四七到一九五六年間，凱萊蒂有二十四次代表匈牙利參加國際賽事。不過，她在一九四八年的倫敦奧運缺席了，因為賽前兩天她受傷了。

一九五二年，三十一歲的凱萊蒂就奧運體操選手來說，太老了，但她仍表現不凡，在當年於赫爾辛基舉行的奧運賽事中拿下四枚獎牌，包括一枚地板運動的金牌、一枚團體比賽的銀牌和兩枚高低桿銅牌。四年後，她在墨爾本的奧運中再度發光發熱，以三十五歲高齡到達她體操生涯的巔峰，贏得四金二銀，也是奧運史上贏得金牌最年長的體操選手。

一九五六年奧運賽事期間，蘇聯入侵匈牙利，凱萊蒂得知消息、在完成競賽後，協同其他四十四名、將近一半的匈牙利國家選手代表，決定留在澳洲，尋求政治庇護。

到以色列展新生

凱萊蒂自由後，但不確定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麼。她在澳洲的工廠服務了幾個月後便回到歐洲。有個以色列的運動組織邀請她參加以色列第五屆的馬加比厄運動會，凱萊蒂從未去過以色列，便答應前往。這段經驗改變了她的整個人生方向。她一到以色列，便知道自己要留下來了。

凱萊蒂回憶當時的情景時表示，「我覺得賓至如歸。我不想當匈牙利的猶太人，我想在自己的國家當個以色列人。」她在新家落腳後，母親和姊姊也搬到以色列，與她會合。

後來，凱萊蒂認識匈牙利出生、在以色列當體育老師的運動員畢羅（Robert Biro），兩人志同道合，結為連理，婚後生下二子：丹尼爾與拉斐爾。而今，丹尼爾是金融學教授，拉菲爾則是時尚設計師。

凱萊蒂在新家很快的找到新的活，她成為以色列國家體操隊的教練，以及溫蓋特體育學院（Wingate Institute for Physical Education and Sport）的講師。初上任，就馬上發現以國的體操教育錯誤百出，那裡就像一個在太平洋中央與世隔絕的孤島，於是她花了多年導正當地的教育。她當時自忖其實可以回匈牙利，找到一個不錯的工作，過過好日子，但她在以色列有歸屬感，也喜歡學院裡孜孜不倦的學生。

入列體操名人堂

不消說，凱萊蒂藉由一己之力改善了以色列體操學員的訓練。她購買了那裡從未見過的訓練器材，重新架構體操運動員的訓練方式，同事後來以「以色列體操運動的基石」稱許她。

近年來，以色列的體操運動在世界競賽中表現卓越。以色列女子體操國家代表隊在二○一六年歐洲冠軍賽中拿下一金一銀和一銅，在里約的夏季奧運國際排名第六，凱萊蒂功不可沒。

二○一七年，以色列飲水思源，授與了凱萊蒂象徵以國最高榮譽的「以色列獎」（the Israel Prize）；委員會盛讚她為「傑出而有活力和智慧，且深具開創性的女性；對她在以色列和其他各地的學生而言，是領袖，也是典範，是史上仍在世的最偉大體操運動員之一」。

終其體操生涯，凱萊蒂總共獲得五金三銀二銅的十面獎牌，在二○○二年入列國際體操名人堂。

處世之道

逝者已矣 放眼美好的未來

凱萊蒂住在以色列三十年後，回到故鄉匈牙利。進入九旬後，她每天仍運動一個多小時，包括走路、游泳、練體操。

老當益壯且貪玩

上個月九日，凱萊蒂在布達佩斯歡度九十九歲生日。隨時都可發出深具感染力大笑的她，很喜歡對那些誤以為她垂垂老矣、弱不禁風的人開玩笑。迎接來訪者，她會伸出手緊緊的握住對方，再以驚人的力道把對方拉向自己，讓人措手不及；「我很壯的，」拉向自己後就笑開懷的說，「而且愛玩。」

九十九歲的凱萊蒂精力充沛、熱情滿滿，可能連九歲孩童都望塵莫及。儘管不久前已停止難度較高的地板劈腿動作，但坐在沙發上或站著有兒子攙扶時照樣劈腿。

除了擅長體操，凱萊蒂還拉大提琴，而且很有天分。即便仍持續關注國際體操賽事，但她坦承近日來已不太看電視上的運動比賽，包括奧運，「感覺沒那麼有趣，我還寧可爬爬山呢。」

不過，比起爬山，凱萊蒂還是最喜歡賞遊布達佩斯或是去其他城市走走，去年她才造訪了巴塞隆納。

好漢不提當年勇

生日前一晚，凱萊蒂在住家公寓接受採訪時，不太想提她過去的輝煌紀錄和漫長走過的傳奇一生。

「幹嘛提過去？談談未來吧！」凱萊蒂說，「未來才美好，過去都過去了，但未來還在！」

就算是想起奧運輝煌史，她的焦點也非落在競技場上的傑出表現，而是運動生涯讓她有機會趴趴走。「重要的不是獎牌，而是隨之而來的經驗。我熱愛體操，因為這樣我才可以免費旅行。」凱萊蒂邊說邊拿著她尚存的九面獎牌（另一面獎牌據說借給某個記者做計畫後就未獲歸還）。

即便站上受獎台領獎，凱萊蒂也不覺得有趣，「我不愛現，只是很喜歡從事體操運動。」

小孩的學習之要

或許，比起獲得多面體操獎牌的肯定，凱萊蒂更引以為豪的是她對體操教育的貢獻。「我很喜歡小孩，很愛教導他們。」她說。

曾有人問凱萊蒂，小孩最需要學習的是什麼，她不假思索的回答，「享受生命的喜悅。」如果有一個課題讓她念茲在茲、堅持己見的，那就是年輕體操運動員不該承受早熟的壓力和操過頭的不斷練習。

「這不利於孩子的身心。嚴酷的體操練習是會妨害他們的身體發展，不該太早進行。」凱萊蒂說，「更遑論小孩子的心智，那才是大人最該先協助他們發展的，而非身體。」

那麼，凱萊蒂又是如何訓練自己的心智呢？

「我學語言，也看遍全世界。」她說。

能活著才最重要

凱萊蒂在匈牙利和以色列都獲頒了無數聲望極高的獎項，包括先前提及的「以色列獎」、二○○四年起成為匈牙利十二位傑出國家運動員之一等。

不過，即便如此，同時還頂著奧運獎牌光環的凱萊蒂，也不會對這些成功的認可志得意滿，甚至懷疑別人對她「出色」的稱許，「我有很出色嗎？我不過是盡己所能，就這樣而已。」

二○一二年，凱萊蒂在接受採訪想找出自己的奧運獎牌給記者看時，結果翻遍了公寓裡的抽屜和櫃子，都沒找著，最後只好放棄，接著就開始回顧自己的漫長人生、在匈牙利的輝煌時代、在以色列多年的努力和奉獻，似乎沒把找不到獎牌之事放在心上。

「活著比獎牌更重要吧，」凱萊蒂最後解釋說，「獎牌的意義真的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