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清雄

記得那年歲末，我陪著癌末的母親到國小校園散步，瞬間來了一陣大雨，母子倆只能跑到司令台上躲雨。

母親看著我五十年前就讀的國小校園，向我訴說她在讀國小的年紀時，因家境與時局無法就學，得要邊躲空襲邊在田裡勞動、撿地瓜，好讓全家溫飽，在困苦的歲月中度過了童年時光。

說完後，母親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張摺疊整齊的經懺文，那是她參加的宗教團體每次必念誦的經文，要我讀給她聽。自從罹癌以來，母親無法參與外界活動，現知時日將至，她想要跟著我複誦經文，她說，這樣可以分散並減輕她的病痛。我立即喜悅地照作。

彷如時空的交錯，我一字一句地教母親念讀經文，就如幼兒時，她一聲一音地教我說話般。童年時，母親讓我在這裡讀書、認字，現在，我也在這裡教她讀經誦文。就這樣，母子誦讀經文聲與雨聲交融，迴盪在校園裡近兩個小時。

那天的情境讓我感到慚愧，更體悟到，為人子女不但要懺悔，更要感恩、盡孝。兒時，父母付出了多少心血，教我們說話、穿衣，為我們清洗身體、衣物，為我們打理三餐；現在他們老了、病了，該我們回饋、報答父母過去為自己所做的一切時，才發現，我們能做的竟是如此的少、如此的短暫。

我想著，若自己不在母親身旁，她要念誦時該怎麼辦？於是回到北部後，立即讀熟經文，錄製了一段可以八個小時重複播放的經懺文，讓她隨身攜帶，方便誦讀，也讓她可以專心在經文上，減輕病痛的折磨。

之後我每周回去，看母親戴著耳機，手裡捧著小小的MP3錄音機，一字一句跟著輕聲誦讀，虔誠的模樣，似捧著一尊佛；而我在一旁看著母親垂目動唇的樣子，亦似一尊慈祥的菩薩示現眼前，那情景一直在我心裡久久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