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純昌

陸地上的人顯得總是受土地、以及其他共同在土地上生活的人所綑綁，一九○○反而幸運的，終其一生，能在一個不存在的場所，高興地彈著鋼琴，展現如上天賜予般的琴藝，他看似只能夠活在船上，看似被侷限在極小地方的人生，也許其實擁有著最大的自由。

有一名傳說中能將十種爵士樂混在一起，無師自通的天才鋼琴師，傳言住在維吉尼亞蒸氣客輪上，從未下船站上陸地，因為他是在一九○○年一月一日被船上鍋爐工撿到並扶養長大的，因此他被命名為丹尼布曼．TD．萊蒙．一九○○。

這是個從不存在的海上鋼琴師，一九○○，沒有國籍、沒有出生日期、因為從未站上陸地，對於整個人類社會來說，他就不存在。在這座能夠自給自足，來往於歐洲與美國之間的輪船上，他在這座海上城堡中成長。

載滿著自由的想望

《海上鋼琴師》是一九○○的故事，但其實也是維吉尼亞號的故事，每當維吉尼亞號即將抵達美國時，映入乘客眼簾的是自由女神像，每次船班總會有一個人率先發現，喊出：「America！」所有人就會歡呼起來，因為他們來到了心之嚮往的新大陸。

美國象徵著自由，相較於早已陳舊，被古老的歷史所束縛的歐洲，美國是一個凡事都擁有著可能性，也因此意味著自由的地方。而維吉尼亞號則負責將人們載往希望，載滿著對自由的想望。然而，什麼是自由？

《海上鋼琴師》對於自由有著充分的辯證，一九○○的好友麥克斯不斷勸說一九○○下船將他的音樂散布到全世界，但一九○○則寧願留在海上，因為對他來說，陸地的世界太大了，他無法看見這個世界的盡頭，然而，如果待在船上，他在一個有限的地方，卻能藉由鋼琴抵達世界的任何地方，鋼琴只有八十八個琴鍵，卻能夠演奏出無限多種的音樂，這難道不是自由嗎？

由於父母不詳，扶養他的丹尼又過世了，由船上的人們將一九○○養大，他像是維吉尼亞號上眾人的孩子，他其實活在這座海上碉堡的保護之下，得以施展不屬於人類世界的音樂。他沒有好勝心，不愛慕虛榮，即使是爵士樂的創始者上船挑戰，他也只有好奇心與讚嘆，雖然在不斷被挑釁下，終在眾人面前展現了神乎其技的技藝，但實際上他並沒有屬於人類的爭鬥性格。

展現上天賜予琴藝

一九○○的本質是屬於自然的，從小在海上長大，每天看著海，感受海的韻律與波動，他不在海裡面但他就是海。

這讓人想到《碧海藍天》的潛水員，忍不住的想要往海裡去，那彷彿被魅惑，其實只是回到所屬的地方。他們都是非人的存在，人是指社會性的人，擁有戶籍、出生年月日、國籍、民族，為了有限的資源想盡辦法爭奪，其實可以想像，如果一九○○踏上陸地，想必會為了繁瑣的社會規則磨損耗盡吧。

也因此，一九○○注定了不可能踏在人類社會所覆蓋的土地上，最後只能與他誕生所在的維吉尼亞號共存亡。

這在陸地上的我們看來大概是不可思議甚至悲劇性的，那是因為我們從出生開始，就被國家、社會、各種體制規則所規範，世界即便如此廣袤，卻因我們無可選擇的出生於一處，有了一處歸屬，而必須在活著的土地上努力生存、在被磨去天生的稜角後長大成人，努力掙得哪怕是一點點的自由。

如此說來，究竟是誰比較幸運？陸地上的人們因長年受著束縛而有了抵抗能力，甚至終於能移動著達到遠方。而一九○○從一開始就活在極其有限的世界中，卻得以展現無限的才華，只要彈著鋼琴，他的思緒可以到任何地方，又由於維吉尼亞號齊聚各種階級種族，使他的見識就已是來自這個世界的所有角落。

陸地上的人顯得總是受土地、以及其他共同在同一塊土地上生活的人所綑綁，我們庸庸碌碌只為了活下去而努力著，因為這個世界太大了，要掌握的事情無法盡數，等到終於能夠掌握其中的少數規則，並獲得短短的自由，早已垂垂老矣。一九○○反而幸運的，終其一生，能在一個不存在的場所，高興地彈著鋼琴，展現如上天賜予般的琴藝，他看似只能夠活在船上，看似被侷限在極小地方的人生，也許其實擁有著最大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