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威成

服替代役期間，我選擇社會役為大眾服務，輾轉來到「桃園榮民醫院」安寧病房，這裡大多是不治之症的病患，大部分家屬不希望病人承受過多痛苦，於是讓他們入住安寧病房，使病人臨終前能好過些。服役一個多月以來，讓我訝異的是，這些病患在人生倒數時刻最擔憂的竟不是「死亡」，他們更多是將心思放在子女或是親人身上。

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八十多歲的老伯，他給人感覺強悍，不畏艱難。總是板著嚴肅的臉，我記得有一次要幫他推床去照X光，他忽然嚴厲問我：「現在要把我送去哪？」我笑著回答：「伯伯別擔心，只是要推你去做檢查。」老伯一聽，繼續戒心的詢問：「什麼檢查？」我正要答話，旁邊的外傭先搶回答：「看看您身體有沒有問題，沒事的。」老伯聽完垂下嚴肅的眉目，嘆一口氣躺下。

我想，老伯對檢查還是有恐懼，這份恐懼並沒有戰勝他的自尊心，老伯強大的自尊心讓他以無畏的心態面對一切，不論面對各種檢查、抽血、治療他都能挺得住。這些考驗都無法改變他那嚴肅的面孔和驕傲的心靈，不過，在某一天午後，這道高牆被完全擊破了。

那天下午，老伯家屬來探病，他的女兒和孫女一前一後進老伯的病房。起初老伯板著撲克臉，對女兒頤指氣使，不過他女兒並沒生氣，不慌不忙的侍奉老人家，邊忙還噓寒問暖關心老伯的生活狀況，孫女也乖乖站在一旁盡量不惹老伯生氣，過沒多久，老伯態度忽然轉變，握著女兒的手嚎啕大哭起來。孝順的女兒卻像早知道爸爸會有這反應似的，輕輕拍著老伯肩膀安慰他，這一幕老伯就像個三歲小孩，而辛苦的女兒卻像包容小孩的母親安慰著他。

老伯能夠經歷各種苦難般的治療而不吭聲，現在卻軟弱像個嬰孩大吵大鬧，其中有什麼因素呢？是愛。只要世上還有愛自己的人，或是自己所愛的人，在即將撒手人寰的時刻，仍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在乎、留戀、捨不得。

儘管這種愛帶著壓迫、辛苦，卻是人和人之間珍貴的連結元素，連愛面子的老伯在此刻，都克制不住自己而失控。這份嚴肅的愛，在即將離開人世前表露無疑，家屬們也都很清楚，老伯不是難相處，只是太愛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