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依然
每天早上,總見她攬鏡梳妝,用篦梳一手梳理頭髮,一手撫平,輕輕緩緩攏束花白微稀的髮絲,然後紮起一個小髻,再插上一支簪子,「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地反複檢視,才算完成一個女人早起後的古典儀式。
然後,她拉開衣櫃,準備更衣。
她是我的阿嬤。
這個訂做的大衣櫃高六尺、寬五尺,雙開拉門,裡面分隔四層 。最下層放被單薄毯,中間兩層是衣褲裙裝,最上層是比較少穿的外出服。每一件都折疊得平平整整,像經過熨斗的教化,每個角度和線條都清楚分明,是透明櫃窗展示商品要求的水平。
那一天晚上,五姑媽要帶阿嬤去戲院看楊麗花歌仔戲,太陽一西斜,她就開始沐浴更衣穿上旗袍,要去看電視上戲裡的男主角。那一身優雅光鮮透露著追星的喜悅。
我總把阿嬤的衣櫃當做典範。衣櫃裡的衣服一貫地豆腐乾派頭,又像千層蛋糕般堆疊得井然有序,永遠不可能是鹹菜乾的扭捏。無奈,我的衣櫃往往只需經過一次翻找,就會像遭小偷般的不堪入目。
那一天,要到九姑媽家吃拜拜,阿嬤從衣櫃裡掏出之前堂哥結婚時訂做的套裝。我懷疑衣櫃裡是不是住著一個忠心的小精靈,每當夜深人靜,他就加夜班為主人的衣服除皺去斑!
那一天,阿嬤不舒服,要去看醫生。照例要先盥洗一番,但是心疲力乏了,她要我幫她擦背更衣。衣櫃裡那股淡淡的樟腦丸味傳達的是乾淨與精神的氣息,換上衣服是她對醫生禮敬的方式。
如果阿嬤還在,應該一百多歲了!可喜,衣櫃還在,它也差不多七十歲了。電影《納尼亞傳奇》裡的孩子由衣櫃進入神奇的魔法世界,而我,無需魔法,只要打開衣櫃,便可神遊屬於我和阿嬤的納尼亞王國,與遙遠又熟悉的兒時相遇。往事在記憶的波濤上浮沉,如海市蜃樓般虛幻而短暫,但是我用堅韌的思念絲線扣住它,永遠不想離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