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嘉雯

2019年台灣崑劇團《紅樓．夢崑曲》連續兩場16折戲，在唐明皇與楊貴妃堅貞的愛情盟約中，華麗謝幕。讓我們回顧1987年大陸《紅樓夢》電視連續劇，在元妃省親的情節中，特別讓飾演齡官的女子登台演出崑曲《長生殿》。這是為了表現《紅樓夢》第十八回，賈元春歸省慶元宵時，娘娘欽點著名的折子戲「乞巧」。

然而隨著齡官款擺身段，輕啟皓齒唱出：「米大蜘蛛廝抱定」，這位戲台上的楊貴妃清甜的笑容與嬌美的嗓音，隨即引動台下的賈貴妃會心一笑！連同迎春、探春和惜春也暗自遞了個眼色，而那王熙鳳更是大膽直率地做出「噗嗤一笑」的逗人神情！當鏡頭調轉到林黛玉的特寫畫面時，我們發現竟然連林妹妹也正抿著嘴偷笑呢！

究竟洪昇寫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為何能引起閨閣女眷們的共鳴？又為什麼曹雪芹在描述貴妃娘娘省親這樣重要的情節時，特別演繹《長生殿 . 密誓》一折，以為互文呢？

原來在《長生殿》劇中，楊貴妃私下於七夕夜晚，命宮女擺設香案，希望向天界的神仙眷侶祈禱屬於她的愛情也能如牛郎、織女一般，天長地久永不分離。「願釵盒情緣長久訂」，與皇上相愛無盡期。

貴妃的夜半私語，透露出戀愛中人在親密關係裡的敏感與脆弱。其實在感情的世界裡，我們都害怕被拋棄，於是任何的風吹草動都可能使我們退化到像幼兒般無知與無助的狀態。於是只好求告上蒼，祈願一生一世永不離棄。但如何得知上天的旨意呢？這時我們便發現《長生殿》歌詞中有一句：「米大蜘蛛廝抱定」，透露出戀愛女子的心境。原來在女孩們向織女祈求靈巧和善織的諸多供品中，竟然擺著一種小蜘蛛！

根據古代風俗，女孩們會在乞巧節這一天，捕捉紅色像米粒一般的小喜蛛，放進盒子裡，等到隔天打開盒子，如果蛛網結構完整漂亮，那就表示織女許諾給予美好姻緣的祝福。這是普天之下女子們共同的心願，難怪當齡官唱到這裡時，台下的小娘子們都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然而，《紅樓夢》巨大的悲哀，也正是在這裡黯黯透出端倪。美麗的鳳藻宮尚書、賢德妃賈元春，看著台上溫柔綽約的楊玉環唱出了自己的心聲，心裡雖然有一絲甜甜的微笑，然而文本卻藉由戲曲的歷史能量，飽吸了無比的生命苦汁！因為這齣戲同時預告了未來賈妃將如同楊妃飄零薄命的悲慘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