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依空法師
過去、現在、未來的生死一生,
彷彿少壯一彈指那麼剎那短暫、
無常變幻,令人不勝噓唏!
北宋全才大文學家蘇軾(字子瞻)和佛教的淵源深遠,不僅父母、兄弟、妻妾都篤信佛教,東坡本人和寺院僧侶的方外之交,更是道情隆厚。蘇軾往來的禪僧有惟度、惟簡、辯才、慧辯、懷璉、契嵩、惠勤、道潛、佛印等人,另外和鄉僧文長老曾有三度的造訪,描繪了文長老歷經生老病死的一生行狀,也印證了佛門「僧情不比俗情濃」雋永且平淡的君子情誼。
熙寧五年(一○七二年),蘇軾在杭州任通判,認識了秀州報本禪院的方丈文長老。秀州在今日的浙江嘉興,佛教發展興盛,大藏經有《嘉興藏》版本,就發皇於此地。報本禪院興建於唐代,至宋代改稱為本覺寺,文長老和詩人同鄉,同為「我家江水初發源」的蜀客,倍有人不親土親的鄉誼。子瞻邂逅鄉僧,寫下鄉情濃郁的詩篇:
萬里家山一夢中,吳音漸已變兒童。
每逢蜀叟談終日,便覺峨眉翠掃空。
師已忘言真有道,我除搜句百無功。
明年採藥天台去,更欲題詩滿浙東。
遠離家鄉千萬里,遊宦浙東,孩子漸已習慣吳儂軟語,邯鄲學步般忘失了鄉音。異地巧遇有道鄉僧,暢談終日,一掃思鄉的愁緒。
熙寧六年(一○七三年)冬,蘇軾再訪文長老,不巧老衲僧已臥病在床,子瞻有詩:
夜聞巴叟臥荒村,來打三更月下門。
往事過年如昨日,此身未死得重論。
老非懷土情相得,病不開堂道益尊。
惟有孤棲舊時鶴,舉頭見客似長言。
去年驚喜相遇,恍如昨日,如今方丈大和尚沉疴臥榻,陪伴身旁片刻不捨的惟有一隻鶴鳥,老僧孤鶴,構成一幅孤寂、冷清的場景。
熙寧七年(一○七四年),大詩人三度過訪嘉興永樂院,驚聞文長老已經圓寂,子瞻寫下〈過永樂,文長老已卒〉一詩,抒發內心的悲愴、哀思:
初驚鶴瘦不可識,旋覺雲歸無處尋。
三過門間老病死,一彈指頃去來今。
存亡慣見渾無淚,鄉井難忘尚有心。
欲向錢塘訪圓澤,葛洪川畔待秋深。
蘇軾三年之間三次拜訪文長老,卻歷經了文長老生、老、病、死的一生,而這過去、現在、未來的生死一生,彷彿少壯一彈指那麼剎那短暫、無常變幻,令人不勝噓唏!詩人期待自己和文長老,能如唐代圓澤禪師與李源一樣,締結三世的道情法緣,再度重見。
根據唐.袁郊《甘澤謠.圓觀》記載:僧圓觀(即圓澤)與文士李源交游,臨終時與李源相約,十二年後中秋夜見於杭州天竺寺外。李源如期赴約,無處尋訪之際,忽見葛洪川畔,有一牧童吹著豎笛,歌曰:
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不要論。
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長存。
圓澤化身牧童,來會昔日摯友。蘇軾詩中善於化用佛學術語,引喻佛教典故,不止僧俗之間身分貼切,並且藉此寄寓緇門情誼之淡泊真淳,更見其創作藝術之高妙。──摘自《風言風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