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畢業後第一次看到她。
圖/River
林亮瑜/台北市北一女二年和班
那是我畢業後第一次看到她。
過了零點,路燈懨懨,無盡的黑夜更顯得夜路漫長。
她叼著煙,半倚在暗巷裡的公寓門前,把弄著手中的打火機。「噢,好久不見啊。」她似笑非笑,掐滅了煙火朝我招手,我才得以接近觀察。一頭蓬鬆張揚的紅墨色捲髮散落在白皙消瘦的肩膀上,她高挺著鼻子,頂著大紅唇,美得近乎邪性。
我幾乎認不出本人,直到她喊了聲我的名字我才漸漸從回憶搜索中抽身,她說了:「柴可芹,我沒認錯吧?」她眉一挑,美眸一瞪,又是勾起唇角:「該不會忘了我吧?長點心啊,大學霸。」她低下了頭身子微傾,似是自嘲般哼了聲。
唷,大學霸。
那低沉的嗓音勾起了我的回憶。記憶中是一樣剔透的皮膚,纖瘦的身軀,黑髮披肩,卻傾瀉如墨。她不化妝,彎眉水眸,很是清純動人。想不到幾年前總愛跟在我身後亂跑的女生,如今成了燈下這個樣子。
說不出是驚訝還是驚豔,總之我一時無法出聲。她長長的睫毛緩緩垂下,側著頭朝一旁吐出一口又一口的煙,動作漫不經心,卻很是嫻熟。點點星火,忽明忽滅。
第二次見面是在醫院病房,她躺在白色病床上,留著一頭俐落的短髮。蒼白的臉上不施胭脂,偏偏還執意塗了豔紅色的唇。空氣中伴著消毒水和香水的味道。她睜開眼看見我,極力想彎起唇,然則心有而餘力不足。
我默默坐在一旁替她削蘋果,那豔麗的果色卻很是怵目。
「怎麼來了?」她撐起身子想和我說話,我瞪了一眼她才又躺回原位。掩不住疲憊,她沙啞著嗓音卻仍和我閒侃著:「真難得一通電話就來了,不太像以前的作風啊。」我沒理她,持續著手邊的動作。
她也不在乎,自顧自地繼續:「以前不總說喜歡我長髮的樣子嗎,看看,現在短髮怎麼樣啊?」
我往她身上一瞥,目光卻再也無法從她身上移開。她的眼中帶著好些血絲,本就消瘦的雙頰更顯突出,沒有了上次見面時的嫵媚,卻多了些對自身的力不從心。
她側躺斂下眼,卻仍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我的雙手:「好了不要再削了,蘋果都要禿了。」她抬起左手想要拉我,我卻躲開沒讓她碰著。
她嘆了口氣,語氣中帶著滿滿的無奈:「好了,大學霸。」
「好了。」
「別削了,柴可芹。」
晶瑩滾燙的水珠滴落在床罩上,陽光灑下卻很是刺眼。
最後一次見面是在殯儀館,她躺在棺材裡,面色蒼白如紙。她說她有夢還沒圓,又說她做了夢不想醒,而我卻見著她頂著稀疏的頭髮,我緊閉的雙眼模糊了視線。
周圍由淺淺的啜泣聲,進而轉成歇斯底里的吼叫聲。婦人頂著和她近乎相同卻蒼老三十歲的面孔,朝我喊著、罵著,最後卻再吐不出字句,撕心裂肺。我瞧見婦人眼底濃濃的沉痛,好似要把悲傷轉成恨,我卻仍然沒有出聲。
空氣中瀰漫著悲慟的味道,還有化不開的憂愁,那是我見到她的最後一面。
後來隨著隊伍走到了火葬場,她被送了進去,我在心裡想著,快逃。逃離那熊熊大火,逃離這容不下她的地方,逃離承載太多回憶快樂和悲傷的地方。再逃離有我的地方。
她說她做了夢,卻一夢不醒。
而那夢中,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