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地球是圓的,我們的人生也是圓的,沒有所謂開始或結束,所有的緣起都是一生一期的功課。結束就是開始,希望與我有因緣的,都是善緣、善知識。
佛法不是拿來說教的,而是要運用在生活上。此生與你相遇的一個人、一本書、一電影、一段情......,都是因緣。這些緣起,有些是從結束才開始,有些是開始卻將走向結束。結束、開始,開始、結束......。地球是圓的,我們的人生也是圓的,沒有所謂開始或結束,所有的緣起都是一生一期的功課。我一向不喜複雜,凡事歸向簡單、純靜。有人執著一定要有教條、辦法,佛教三藏十二部,當然有次第,但法海一滴,你能相映,一句話就終身受用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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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班後,和相識多年的資深編輯去喝茶。原本清幽的弄巷小茶館,突然來了一組基督徒的聚會。他們合十閉目唸一段禱告詞「阿門」後,互相分享心得(我自己也曾是團契青年,妹妹也是虔誠的基督徒,還頗感親切)。我不想竊聽,也不算偷聽,公共場合,他們的聲音干擾了我們的清談。
有一個人發表高論,耶蘇說:「我就是真理,我就是道路,所以釋迦牟尼是跟隨耶蘇的腳步......。」如果是以前,我可能會以一貫的「俠義」過去糾正:「這位朋友,你應該多研究歷史和各宗教發展的脈絡......。」但,我現在厭倦無謂的狡辯(我曾是辯論會的結辯而為我隊勝出)。
我們繼續喝茶,「輕聲是文明的象徵」,還好我們叫的是「忘我茶」,有薰衣草、甘菊等都是可清心、降火,可減輕焦慮、舒緩心境寧靜的「草本素飲」。她說,她的母親每次看了我的文章都和她分享:「你的社長師父寫的文章,雖和一般作家一樣,但在字裡行間必有她親身體驗、感受,我讀來特別親切、貼心,就是不一樣。」
我有很多未謀面的讀者,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有學佛、沒學佛的知音。偶爾捎來一封信,偶爾在我演講的會場出現,偶爾擦身而過,當他們表達愛慕和尊敬,甚至猜我書中所寫的對號入座時,我總是渾身不自在。想到唐代大學士李翱和藥山惟巖禪師「貴耳賤目」的公案,我就覺得「相見不如不見」。
不過,最近很多舊識來相認,他們深刻記憶的我與我記憶的當時,竟有不同的遺忘,又在互相追憶印證中,找回「逝水年華」的交集。不知為什麼,這善的循環,如一磁場,吸引了志同道合的美麗相逢。
我想到看過的一本書《在天堂遇見的五個人》,這是《最後14堂星期二的課》的姐妹作,故事的開始就是結局。作者敘述一個在遊樂園工作的老人,在他八十三歲生日的那天照常去工作,為了救一個小女孩而喪命,卻進了天堂。他遇見五個曾經出現在他生命裡的人,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的生命裡一直都有別人的生命,而別人的故事與自己的故事,會在最無法預料的時空產生交集。你所遇到的人,都會以某種方式再回到生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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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群因血緣而命定的親人。由我的父親母親,衍生出的祖父祖母,叔伯阿姨,表兄堂妹,甚至很多是我根本不知道,從未見過面的「親人」。這些自家人,看著你長大,卻漸行漸遠。我出家後,「俗家」雖是近親,卻已是個遙遠的他方世界。
我有一群因學校教育而結緣的師長、同學。這些我步出家庭第一個人生啟蒙的接觸,曾灌溉成長幼苗,滋潤青春年少的枯田。至今,枝繁葉茂,卻只剩我的小學老師還相往來,其他都「自動封存」。
我有一群與文字相遇的好友。當現實世界不再能滿足我時,書中廣漠的天地,將任我悠遊虛擬、縱橫古今。先看書再認識人或認識人後再看其書,反覆咀嚼、彼此交錯、相濡以沫,發現對方的美好,相知相惜,即使多年不見,未通音訊,一旦相見,又如多生劫的親人,這是藝文界的知音。
我有一群因宗教相遇的有緣人。我的師父,我的師兄,及出家在家、信仰上前世今生的「冤親債主」,他們在心性上磨練我。方死方生、方生方死的千錘百鍊,有時真讓你痛不欲生,但脫胎換骨之後,那所謂「僧情不比俗情濃」的棒喝、愛語又如清流,涓涓滴滴撫慰你,讓你安定、澄靜。
從小,我就覺得自己在某種情況下是非常悲觀的,不太想活。十三歲,覺得夠了!到三十歲,為佛教,我努力做了一堆不可能完成的事,也覺夠了!五十歲,夠了吧?現在,我很清楚:想在這多餘的生命裡,做我自己。結束就是開始,像「重生」,希望與我有因緣的,都是善緣、善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