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我踽踽獨行時,我可以看見他的肩膀,還可以回憶他灰色的背影。可是無論我走的多遠,我都走不出這片大地,無論我走的多久,當我疲倦的時候,我都能看見前方父親堅強的背影。
記憶裡清楚記得父親的背影有那麼三次,那些背影漸行漸遠,而我的感情卻如潮襲來。父親的背影如同他的人一樣沉默,像山像大地。那些背影像一幕老電影,帶著歲月的煙塵,時間變了,地點變了,可是感情依舊。
小的時候我最喜歡讓父親背我,趴在父親寬闊的肩膀上,覺得是那麼的安全那麼的舒服。我是父親的跟屁蟲,父親到那裡,那裡就有一個我這樣的小尾巴。
有一次,父親帶著我去另一個村莊辦事,年幼的我耍賴般的不肯走路,父親無可奈何的笑著蹲下來,把我背在肩上。父親走的很平穩,我摟著父親的脖子數著一棵一棵倒退的樹,感覺整個世界就在父親的背後。
路過一片莊稼地的時候,父親突然蹲下來,過了一會他伸出一隻手,笑著遞給我一朵黃嫩的蒲公英花。那是一個黃昏,夕陽把餘輝大把大把的灑在世間的萬物,我欣喜的把玩著那朵小花,緊緊的摟著父親的脖子,那是我最親密的看著父親的背影,在夕陽西下裡,在大地的肩上,父親的背影高大有力執著,像一個無所不能的英雄。
後來我轉學上了城裡的初中,父親騎著自行車帶我進城,那真是一段快樂的旅程,父親摸著我的腦袋,慈愛的不停叮囑。我們來到學校核查分數,我清楚的記得父親在教導處詢問我的考試成績時,被辦公室一個戴著金絲框眼鏡的辦公人員飛揚跋扈的趕了出去,嘴裡不停的嚷著出去,出去,這裡是隨便進來的嗎。我看見父親惶恐不知所措的眼神,我看見父親的背影蹩過門口,那麼瘦弱那麼膽怯。在我年幼的眼睛裡,在我以為父親無所不能的心裡,充滿了對那個工作人員的憤恨和對父親的愛與傷心。
從那以後,我對戴著金絲框眼鏡的人一向先入為主的沒有好感,而我暗自發誓不要讓父親再受到那樣的白眼,因為父親那次的背影已經在我的心裡,留下了一棵努力的種子。
不知不覺的父親就老了下去,父親更不愛說話了。高三的一次家長會後,母親在我的宿舍坐了一會,著急的要走。我幾次看見母親欲言又止的模樣。等我送母親離開的時候,母親再也忍不住了,母親低低的說你的父親澆了一晚上的水,畢竟年紀大了,現在累得躺在炕上起不來。母親說的很慢很輕,一個字一個字砸在我的心裡,很疼的感覺。送走母親的晚上我一個人哭了,我平生第一次這麼放肆的哭,第一次為我的父親我的母親為我這個平凡的家庭哭泣流淚。在淚眼模糊裡,我可以想像到父親的背影,倔強的挺立,多大的苦難從來不說一聲,我可以想像到父親的安撫,在沉默中傳遞著堅強。
工作後,父親明顯的老了,頭髮都白了許多,人老起來其實就那麼一兩年的事情,父親的背影都佝僂起來,身體的狀況也大不如前,不停的咳嗽,像摧枯拉朽的風車。母親說你的父親現在是越來越嬌氣了,天氣冷一些就要穿毛衣,冬天老愛感冒。我可以想像到父親的樣子,他這幾年太操勞了,人整個像過了秋的土地,需要沉靜舒緩一下。
工作閑暇回家的時候,母親做好飯菜,讓我去叫在村後地裡放羊的父親回來吃飯。我走到村後,遠遠的看見父親坐在一個田埂上,默默的看著遠方,身形是那樣的小,那樣的瘦,在廣袤無垠的大地裡,父親的背影顯的那麼淡薄。
我想父親就像是這大地,春天籌備了他的希望,播下努力的種子,夏天在驕陽裡揮汗如雨,等待一個渴望的實現,等到秋天收穫的時候,他卻把果實給了我們幾個孩子,現在他到了冬天,頭髮白了,背也駝了,連生氣發火都沒有了往昔的血氣方剛。
我遠遠的注視著我的父親,都說父親像山,博大堅強,但我更覺得我的父親像大地,樸素堅忍,沒沒無聞。許多年後這片大地滋養的我們已經長大成人,獨自撐起一片天空行走的時候,我的父親已慢慢的黯淡衰老下去,就像被收割過莊稼的土地,把自己所有的養料奉獻完後安靜的休養生息。
我已經分不清父親和大地,或者說父親就是大地,當我踽踽獨行時,我可以看見他的肩膀,還可以回憶他灰色的背影。可是無論我走的多遠,我都走不出這片大地,無論我走的多久,當我疲倦的時候,我都能看見前方父親堅強的背影。